商队终于抵达了于阗。这座丝路南道上的明珠,以美玉、丝绸和繁荣的集市闻名。不同于敦煌的汉胡杂处,于阗的异域风情更为浓郁。圆顶建筑鳞次栉比,市集上充斥着各种听不懂的语言,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烤馕和牲畜混合的复杂气味。
阿树与平安辞别了千恩万谢的骨力裴罗商队,在于阗城内寻了一处干净的客栈住下。连日大漠奔波,兼之应对热毒疫情,二人皆感疲惫,决定在此休整些时日,同时探访本地医家,了解西域更深处的风土疾病。
休整几日后,阿树带着平安漫步于于阗街头。他们特意寻到本地医者聚集的区域,观察其诊疗方法与用药习惯。只见一些胡医多用放血、烙烫等外治法,药铺中亦多见中原不常见的树脂、矿石及干燥的动物器官。
正观察间,忽闻前方一处挂有“善法医坊”胡汉双文招牌的医馆前,传来阵阵哀求与争执声。一个衣着朴素、面带风霜的于阗老妇,正拉着一位医馆学徒的衣袖,苦苦哀求,神情绝望。那学徒面露难色,连连摆手。
阿树与平安走近,只听那老妇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胡语哭诉道:“……求求你们,再看看我女儿尼莎吧……她眼睛看不见了,以后可怎么活啊……我们攒的钱都花光了,可萨比尔大夫说……说他也没办法了……”
那学徒无奈道:“老婆婆,不是我们不肯治。尼莎的‘翳障’已经完全覆盖瞳仁,又深又厚,药石之力已难以消散。萨比尔大夫是于阗最好的眼科医生,他都束手无策,您还是……另请高明吧。”他特意加重了“另请高明”四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推脱。
老妇闻言,几乎瘫软在地,泪水纵横。
阿树心中不忍,上前扶住老妇,温言道:“老人家,莫要焦急。我们是从东边来的行脚医生,可否让我们看看您女儿的情况?”
老妇抬起泪眼,见阿树气质沉静,言语温和,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连忙抓住阿树的手臂:“大夫!好心的大夫!求您救救尼莎!她……她就在家里!”
阿树与平安跟着老妇,穿过几条狭窄的巷道,来到城边一处低矮的土坯房。屋内光线昏暗,家徒四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于阗少女,正安静地坐在土炕上。她面容清秀,一双本该明亮的大眼睛却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黯淡无光,茫然地“望”着前方。她便是尼莎。
“尼莎,有东边来的大夫来看你了。”老妇哽咽着对女儿说。
尼莎微微侧头,脸上露出一丝怯生生的希望。
阿树走近,柔声道:“尼莎姑娘,别怕,让我看看你的眼睛。”他轻轻翻开尼莎的眼睑,平安立刻递上放大镜(阿树随身携带的少数精密工具之一)。在放大镜下观察,可见尼莎双眼的晶状体完全混浊,呈乳白色,翳障确实又厚又深,遮蔽了整个瞳孔,确实是极重的白内障(中医称“圆翳内障”)。
“大夫……我……我还能看见阿妈的样子吗?还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吗?”尼莎声音颤抖,带着无限的渴望。
阿树心中沉重。此等成熟甚至过熟的白内障,药物治疗几乎无效。他想起师门古籍中曾记载一种“金针拔障术”,乃是用极细的金针,探入眼内,将混浊的晶状体按捺或拨离原位,使其不再遮挡光线。此法精妙绝伦,风险极大,对施术者手法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眼珠,导致永久失明甚至更严重后果。师父曾言,非万不得已、技艺纯熟且患者心甘情愿者,不可轻用。
他沉吟良久,将“金针拔障术”的原理、效果以及巨大的风险,毫无隐瞒地、用最浅显的语言告诉了尼莎和她的母亲。
“老人家,尼莎姑娘,”阿树郑重道,“此法有成之望,亦有败之险。成,则可重见光明;败,则可能……眼目受损更甚。是否行此术,需你们自己决断。”
老妇听得面色发白,紧紧握着女儿的手,难以抉择。屋内一片沉寂。
良久,尼莎却轻轻抬起头,那双被白翳覆盖的眼睛仿佛能“看”向阿树的方向,语气异常坚定:“大夫,我愿意试!这些年活在黑暗里,我受够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抓住!就算……就算真的不行,我也认了,总好过永远这样下去!”
女儿的勇气感染了母亲。老妇最终含泪点头:“好……好……尼莎不怕,阿妈陪着你。大夫,我们信您!请您放手施为!”
既已决定,阿树便不再犹豫。他让老妇和平安将屋内彻底清扫,烧开水煮沸所有需用的布巾。他自己则净手焚香,凝神静气,将那套师传的、细若牛毛的金针取出,在火上反复灼烧消毒。
手术在土炕上进行。阿树让尼莎平躺,用特制的药液为她清洗眼部并局部麻醉(采用曼陀罗等草药配制)。平安在一旁充当助手,递送器械,稳定尼莎的头部。
阿树深吸一口气,目光凝聚如电。他手持金针,沿着角膜边缘,以极其精准的角度和力道,缓缓刺入眼内。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老妇紧张得捂住了嘴,平安也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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