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仁行动迅捷,当即命人按阿树所拟方剂煎煮汤药。因营中病患众多,所需药材量甚大,他亲自骑马返回凉州城内的医署药库调配。
阿树与平安则留在营中,继续细致诊察每位患者,尤其关注那些出现胸腹背皮疹的重症者。平安在小本子上仔细勾勒出皮疹的形态分布,并标注颜色深浅。
“师父,您看这位老伯的皮疹,”平安轻声道,“昨日还只是淡红色,今日却转为暗紫,压之不褪色了。”
阿树俯身查看,只见那老牧人胸腹间密布针尖至粟米大小的瘀点瘀斑,颜色紫暗,舌质亦是深绛无苔,脉象细涩。他心头一沉,这是热毒已深入营血,耗血动血的危重之象。
“热迫血行,血溢脉外。”阿树面色凝重,“平安,记下,若见紫暗瘀斑,舌绛脉涩,需在方中加重凉血散瘀之品,如紫草、大青叶,甚或酌用少量大黄通腑泻热,给邪以出路。”
平安点头,飞速记录,心中默念着“入血就恐耗血动血,直须凉血散血”的师父教诲。
傍晚时分,赵守仁带着几大捆药材返回,还带来了两位医署的年轻医官作为帮手。营地里很快支起数口大锅,浓浓的药香开始弥漫,冲淡了原本的病气。
汤药首先分发给五位病情最重的患者。那中年驼夫饮下药后,不过半个时辰,原本剧烈的寒战竟渐渐平息,虽仍觉畏寒,却已不需裹着数层皮褥瑟瑟发抖。他灰黄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哑声道:“……暖和些了,骨头……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其他几位重症者服药后,高热也有所回落,烦渴减轻,竟能安稳睡上片刻。
消息在营中传开,那些原本眼神黯淡的患者,目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
赵守仁激动得胡须微颤,拉着阿树的手:“师侄,有效!真的有效啊!”
阿树心中亦是一块大石稍落,但仍保持着冷静:“师叔,此乃初效,病邪胶着,恐有反复。需连续用药,密切观察。且各人体质症候有异,方剂也需随时微调。”
接下来的两日,阿树与赵守仁等人日夜守在营中,根据患者病情变化,调整方药。轻症者情况迅速好转,寒热渐平,疼痛大减。重症者虽病情仍有波动,但总体上已稳住,不再向更危重的方向发展。营中原本压抑绝望的气氛,被一丝渐浓的生机所取代。
第三日清晨,阿树正与赵守仁商讨是否该对几位已无寒热、但仍感虚弱乏力的患者改用健脾益气、养阴透邪的善后方时,营外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凉州医署的周主簿,带着两名吏员,面色严肃地走了进来。周主簿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中带着官场中人的矜持与审慎。
“赵医官,”周主簿目光扫过营中景象,最后落在赵守仁身上,语气平淡,“听闻近日营中用药猛烈,成效颇着?不知所用何方,源自何典?”
赵守仁连忙上前,将阿树引荐给他,并将阿树的病因推演与所用方药详细陈述了一遍。
周主簿静静听着,眉头却渐渐蹙起。待赵守仁说完,他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阿树小友年轻有为,勇于任事,精神可嘉。只是……”他话锋一转,“‘虫毒’之说,虚无缥缈,于医典无确据。清瘟败毒饮、达原饮虽为古方,但药性峻猛,尤其槟榔、草果、生石膏、水牛角等物,大寒大破,用于此等重症羸弱之躯,恐伐伤元气,即便一时退热,若根基动摇,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顿了顿,继续道:“依老夫浅见,此症仍当以固护正气为本,辅以平和之剂疏解外邪。仲景云:‘四季脾王不受邪’。当以六君子汤、补中益气汤为主,佐以少量柴胡、葛根升阳解肌,方是正途。岂不闻‘药贵平和,峻剂猛药,非良医所为’?”
这番言论,引经据典,四平八稳,却与阿树他们实践中验证有效的思路完全相悖。赵守仁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刚想争辩,阿树却轻轻拉了他的衣袖,上前一步,对周主簿躬身一礼。
“周主簿高见,晚辈受教。”阿树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固护正气,确是治病之根本。然《内经》亦云:‘治病必求于本’、‘客者除之’。当下疫毒炽盛,犹如寇匪入室,烧杀抢掠。若此时仅专注于修缮房屋(固护正气),而不派精兵强将驱匪擒寇(祛除病邪),恐房屋未固,已被焚毁一空。”
他目光清澈,言辞清晰:“晚辈观此症,热毒深伏血分,乃疫戾之邪,非寻常外感。正气虽需固护,然邪气不去,正气安存?正如赵师叔先前所虑,前用补益和解诸法,效果不显,正因药力未达病所,未能遏制燎原之毒火。晚辈所用方剂,看似峻猛,实是重病需用重剂,如同以大水扑猛火,急下存阴。这两日患者症状缓解,精神转佳,便是邪退正安之兆。若此时改投温补,恐犹抱薪救火,闭门留寇。”
周主簿闻言,面色微沉,他未想到这个年轻人敢如此直接地反驳自己,而且论据充分,难以轻易驳倒。他瞥了一眼旁边那些明显气色好转的病人,冷哼一声:“症状缓解,或是一时之效,元气暗伤,日久方显。医者之道,贵在稳妥。若因用药孟浪,致生变端,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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