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窗帘没有拉严,清晨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刀口。
陈阳站在办公桌前,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他说完钱文华自首并举报林德义的消息后,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丁凡的反应。
丁凡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划过,像是在描摹一幅无人能看懂的地图。
钱文华。
这个名字,在前一晚的回溯中,只是作为副乡长张德全的上线,一个贪婪而愚蠢的终点。丁凡原本的计划,是先处理完江州内部这一批“蚊子”,再回头收拾这条藏在县里的“地头蛇”。
他没想到,这条蛇自己先从洞里爬了出来,而且一出洞,就朝着另一个更深的洞穴,吐出了信子。
南陵市,林德义。
丁凡的脑海中,那张威胁他家人的照片一闪而过。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张照片,与钱文华的突然“醒悟”,以及他口中的林德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不是简单的狗急跳墙,这是一场经过计算的交易。钱文华在用林德义这条大鱼,来换取自己这条小鱼的一线生机。他赌的是,省里更想打掉一头老虎,而不是踩死一只蟑螂。
“我知道了。”丁凡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先回去,让同志们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都辛苦了。”
“书记,那钱文华那边……”陈阳有些迟疑。
“他既然去了省里,就让省里去头疼吧。”丁凡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江州自己的院子,打扫干净。”
陈阳点了点头,他知道书记已经有了决断。他不再多问,转身轻轻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丁凡脸上的平静迅速褪去,取而代de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开始变得繁忙的街道。
他扳倒周文海,靠的是舆论和中央巡视组这柄天外飞来的利剑。但林德义不一样,他只是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级别够不上中央直接插手。而他盘踞的南陵市,又不是自己的地盘。想要动他,必须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和一个无懈可击的切入点。
钱文华的举报,看似送来了一个枕头,但这个枕头里,可能藏着针。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沉闷的蜂鸣。
丁凡转过身,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建国书记。”
“丁凡同志,我刚从常委会上下来。”电话那头,传来王建国略带一丝疲惫,却难掩兴奋的声音,“你这次的‘利剑行动’,动静不小啊。”
“向您汇报,只是处理了一些群众反映强烈的问题。”丁凡的语气很平淡。
“哈哈,一些问题?”王建国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你这可不是‘一些’问题。昨天下午,省委办公厅的内参简报,标题就是《江州刮骨疗毒,一夜斩断百条利益链》。省里那位老书记,在会上把这份简报拍在桌子上,对着那几个一直说要‘稳定压倒一切’的老同志问,‘这就是你们要的稳定?’,问得他们哑口无言!”
王建国的笑声中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丁凡能想象到,在那个看不见的战场上,王建国借着江州的这场东风,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听说,你们还搞了个什么‘群众举报直通车’,把你的私人手机号都公布了?”王建国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好奇。
“是的。事实证明,把监督的权力真正还给群众,比我们派一百个暗访组都管用。”
“说得好!”王建国赞叹道,“我看了你们的报告,一周时间,基层满意度提升四十个百分点。这个数据,比我们开十次动员大会,发一百份红头文件都有说服力。丁凡啊丁凡,你给我,也给全省的干部,上了一课。”
王建国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郑重起来:“我今天在会上,给你们江州这次的行动,起了个名字,叫‘江州模式’。”
“江州模式?”丁凡的眉毛微微一挑。
“对。”王建国的声音里透着一个政治家特有的敏锐和兴奋,“它厉害的地方,不在于抓了多少人,而在于它完美地结合了两个力量。一个,是市委自上而下的雷霆手段,这是‘压力’。另一个,是群众自下而上的广泛监督,这是‘动力’。一压一推,形成闭环,任何身处其中的干部,都无处遁形。这套组合拳,才是你这次能够激浊扬清的根本!”
丁凡没有说话,他知道,王建国看到的,比陈阳他们更深,更远。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次反腐行动,而是一种全新的、高效的治理手段。
“钱文华的事,我也听说了。”王建国果然提到了这件事,“他倒是机灵,知道自己死路一条,就想拉个垫背的,好在法官面前留个‘重大立功’的好印象。”
“他举报的林德义,你怎么看?”王建国突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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