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畦药田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翠绿的薄荷、紫苏散发着清冽的香气,几株刚抽穗的益母草在微风中摇曳。然而,药圃一角的石桌旁,却是一片狼藉。
柳如眉穿着一身簇新的杏子红绫裙,此刻裙角和袖口都沾满了泥土和可疑的草汁。她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有些发白,眼圈微微发红,显然是哭过。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千金方》,书页被她翻得哗哗作响,旁边还放着几个敞开的药匣子,里面杂乱地堆着各种晒干的草根、树皮、叶片。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刚从药田里薅出来的、还带着湿泥的植物根茎。那根茎粗壮,表皮呈黄褐色,掰开一点,里面是雪白的肉。她死死盯着那根茎,又低头看看书页上画着的某种人参图谱,嘴里念念有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人参,味甘微苦,性温,大补元气,复脉固脱……根状茎纺锤形或圆柱形,表面灰黄色,上部有断续环纹……环纹……这……这上面好像也有点纹路?”她眯着眼,凑近了仔细看手中那根茎粗糙的表皮,努力寻找着类似环纹的痕迹,越看越觉得像。“对!肯定是!野山参!年份不够,所以环纹不明显!一定是这样!”
她的眼神亮了起来,带着一种“终于被我找到了”的狂喜和急于证明自己的迫切。自从被陆明渊当众呵斥“出去”,又目睹了月下赠玉杵那一幕,柳如眉的心就像被架在火上烤。她不甘心!她沈清漪不就是会点医术吗?她柳如眉也可以学!等她成了神医,看陆哥哥还不对她刮目相看?到时候,什么玉杵臼,她才不稀罕!
“补元气……复脉固脱……”柳如眉喃喃着,想起陆明渊苍白虚弱的脸色,心口一揪。陆哥哥中了毒,身体那么差,正需要大补元气!这野山参,就是天赐良机!她要是能亲手熬一碗参汤给陆哥哥补身子,他一定会感动,一定会重新看到她的好!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瞬间压倒了所有残留的理智和书页上那并不完全吻合的图谱。巨大的诱惑和急于证明的冲动让她热血上头。
“不管了!先尝尝!书上说神农尝百草,不也是靠尝的嘛!”柳如眉一咬牙,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勇气,拿起石桌上她削药的小银刀,从那粗壮的黄褐色根茎上,用力切下拇指大小的一块。
雪白的根肉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近乎土腥的甜味。
柳如眉捏着那小块根肉,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心一横,猛地将那块根肉塞进了嘴里!
“唔!”
一股难以形容的、强烈的辛辣、苦涩、还带着点土腥麻舌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呛得她眼泪鼻涕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想吐掉,但想到“神农尝百草”的传说,想到陆哥哥苍白的脸,又强行忍住,胡乱地咀嚼了几下,梗着脖子,硬生生咽了下去!
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顺着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咳咳咳!”柳如眉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汪汪。好半晌,她才直起身,用手背抹去眼泪,咂咂嘴,努力回味着:“又苦又辣又麻……人参……好像不是这个味儿?书上说微苦带甘……难道……难道是野山参药性太烈?”她自我安慰着,又拿起那本《千金方》,胡乱翻找着关于“药性峻烈”的描述,试图对号入座。
然而,没过多久……
“咕噜噜……”
一阵沉闷而急促的肠鸣音,如同擂鼓般从她腹部响起!
柳如眉脸色一变,猛地捂住了肚子!一股难以抑制的、翻江倒海的绞痛毫无征兆地袭来!那绞痛来得如此猛烈,如同有只手在她肚子里疯狂地拧绞!
“哎哟!”她痛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脸色由白转青,刚才那股“尝百草”的豪情壮志瞬间被剧痛碾得粉碎!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踉跄着扶住石桌边缘。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一直远远站在廊下、不敢靠近药圃的贴身丫鬟小翠,看到柳如眉突然痛苦地弯下腰,脸色惨白,吓得尖叫着冲了过来。
“肚…肚子……疼死了……”柳如眉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一句话没说完,那股强烈的便意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而至,完全无法控制!
“快…快扶我……去…去……”柳如眉话都说不完整了,夹紧了双腿,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全靠小翠死命架着才没瘫倒在地。
小翠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许多了,半拖半抱着几乎虚脱的柳如眉,踉踉跄跄地朝着茅房的方向冲去。
药圃里,只剩下那本摊开的《千金方》,几个敞开的药匣,还有石桌上那块被切了一刀的、黄褐色、纺锤形的根茎,在微风中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旁边,几株被柳如眉薅断了根、蔫头耷脑的商陆苗,叶子在无力地晃动。
接下来的三天,对于柳府西厢房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柳如眉几乎是在茅房和床榻之间两点一线地挪动。剧烈的腹痛、水泻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住了她。每一次发作都让她痛不欲生,浑身虚脱,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萎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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