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正堂里,连日的阴霾似乎被这场仓促备下的结案宴冲散了些许。几盏牛油大蜡烛烧得哔哔作响,将人影投在青砖地上,长长短短地摇曳着。虽说是“宴”,却也简陋得紧,几张粗木条案拼在一起,上面铺着半旧的蓝布,摆着些县城里能搜罗来的荤素菜肴,并几坛子本地浑浊的米酒。酒气、菜香、汗味混在一起,蒸腾出一种市井特有的、带着点劫后余生意味的热闹。
衙役们卸了值勤的腰刀,三三两两挤坐在条凳上,脸膛被酒气熏得发红,嗓门一个比一个敞亮,都在唾沫横飞地复述着春风楼“画皮案”里自己的“神勇”时刻。
“嘿!那冰窖的门,雷爷一脚下去,差点没把整面墙踹塌喽!”一个年轻衙役学着雷震的样子比划,惹得旁边一阵哄笑。
雷震端坐在主桌下首,一条裹得严实的伤腿大大咧咧地横在过道上,粗瓷海碗里倒满了酒。他咧着嘴,大巴掌重重拍在旁边张龙的肩膀上,震得张龙龇牙咧嘴:“那是!要不是老子腿脚利索,那毒箭嗖嗖的,能射穿三个!玲珑那丫头片子,胆子也忒肥了,就敢往箭头上扑!差点没把老子吓尿!”他嗓门洪亮,震得房梁都嗡嗡响。
玲珑就坐在雷震斜对面,闻言立刻朝他扮了个鬼脸,清脆的声音毫不示弱:“呸!雷老虎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把你扑开,你那‘利索’的腿早成筛子了!还吓尿?我看你是被那箭吓傻了吧!”她说着,自己先咯咯笑起来,顺手给旁边沈清漪的杯子里添了点温水。
沈清漪安静地坐在陆明渊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在满堂喧闹里沉静得像一幅画。她面前只放着一杯清水,几样素淡小菜,几乎没怎么动筷。陆明渊今日强撑着精神,穿着正式的青色七品鹭鸶补子官袍,端坐主位。只是那身官袍套在他清癯的身上,显得异常宽大,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眼下的青黑在烛光下也格外刺目。他偶尔举杯应酬,唇边挂着一点极淡的笑意,眼神却深不见底,如同结了冰的寒潭,偶尔掠过堂下喧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疏离。
“大人,”坐在陆明渊左手边的县丞赵德禄,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尺余长的锦盒捧了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这是靖王府刚差人送来的‘压惊礼’,说是给大人办案辛劳,补补元气。”那锦盒以深紫色的云锦包裹,四角包着赤金,正中一枚小小的螭龙纹玉扣,富贵中透着逼人的威压。盒盖并未封死,似乎特意等着主人开启示众。
喧闹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华贵的锦盒上。春风楼案虽结,但靖王府如影随形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从未真正散去。
陆明渊的目光落在那枚螭龙玉扣上,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快得让人抓不住。他面上却无波无澜,只微微颔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了玉扣。
锦盒无声开启。内衬是明黄色的贡缎,中央端端正正躺着一株根须虬结、品相极佳的老山参。参体饱满,芦碗密集,隐隐透着药香。
“好参!果真是王府手笔!”赵县丞啧啧赞叹,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响亮。
陆明渊的指尖却未在人参上停留,只在那明黄贡缎的内衬上极快地扫过。沈清漪的目光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贡缎的织纹,并非寻常的祥云瑞兽,而是极其繁复古老的蟠螭穿云纹样,隐隐透着一丝前朝宫廷祭祀才有的诡秘气息。她的指尖在袖中无声地捻了捻,心头微沉。这纹样,与那日压惊礼盒内的衬锦如出一辙,靖王,到底想暗示什么?
陆明渊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吩咐:“既是王府恩典,赵县丞,收下吧。送去后厨,给今日当值的弟兄们熬几锅参汤暖暖身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堂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是,是!大人体恤下情!”赵县丞连忙应声,如释重负地抱起锦盒退下。大堂的气氛似乎又活络了一些。
“大人,”一直沉默的沈清漪忽然轻声开口,拿起桌上的酒壶,似乎要为陆明渊斟酒。她的动作极其自然,手腕轻抬间,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小半截皓腕和腕上那支素净的银簪。簪头看似无意地在那浑浊的酒液里轻轻一点,随即收回。只有离她最近的陆明渊,清晰地看到那原本银亮的簪尖,在烛光下,瞬间晕开了一抹极淡、却异常刺眼的——靛蓝色!
缠丝绕!
陆明渊瞳孔骤然一缩,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白。沈清漪却已若无其事地将酒壶放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面前的清水杯沿,动作细微地对他摇了下头。意思很明确:这酒,不能喝。方才那银簪试毒,快如闪电,除了陆明渊,无人察觉。
恰在此时,侧门帘子一掀,一股浓烈的药味先涌了进来。柳如眉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黑乎乎的汤药,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她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换了身簇新的桃红撒花襦裙,脸上敷了薄粉,遮掩着前几日炸炉的痕迹,发间簪了朵新鲜的绢花,眼波流转,直直地朝着主位上的陆明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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