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没有立刻回答。她从药箱中取出一片特制的、吸水性极强的桑皮纸，小心地将银针刮取到的、来自七窍深处的粘稠黑血样本分别滴落在纸上。接着，她拿起秦瑟瑟那只手，用另一片干净的桑皮纸，仔细刮下她指甲缝里嵌着的暗红色粉末。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清冷的目光迎向陆明渊沉静等待的眼眸。她摊开掌心，那片沾着暗红粉末的桑皮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大人请看。” 沈清漪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笃定，“秦姑娘七窍流血，乃剧毒攻心、血脉崩裂之象。其毒猛烈迅疾，远胜苏姑娘所中之毒。” 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掌中桑皮纸上那撮细微的粉末，“此物，混于她指甲缝隙之中，与苏姑娘房内残留、遇热即融肌蚀骨之物，气味同源。”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琴案上那只倾倒的狻猊香炉，以及洒落的暗红色香灰。“而此间熏香，辛辣甜腻，霸道异常，能轻易盖过其他气味。若我所料不差，秦姑娘所中之毒，正是混于这熏香之内，随呼吸侵入肺腑。此毒遇热则性烈，琴音激荡，气血奔涌，加之香炉烘烤，毒性瞬息爆发，摧心裂脉。”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秦瑟瑟那张被黑血覆盖、凝固着极致恐惧的脸上，声音如同冰玉相击，清晰地吐出那令人心胆俱寒的结论：“‘画皮娘子索命’？此乃精心布置之毒杀！毒源，便是这炉中之香！而这粉末…” 她将掌中桑皮纸递近烛火，那细微的暗红粉末在光线下似乎流转着微弱的、火焰般的光泽，“若我判断无误，正是炼制那‘赤焰罗兰’奇毒所需的花粉！”
“赤焰罗兰…” 陆明渊低声重复，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咒语，在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里回荡。他深潭般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锋，猛地射向角落那个瘫软如泥、面无人色的琴师老莫！
“不…不关我事啊！青天大老爷！饶命！饶命啊！”老莫被那目光一刺，如同被烫到一般，抱着琴连滚带爬地往后缩，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起来，“是…是瑟瑟姑娘！是她！是她非要点的这香！说…说这几日心神不宁，睡不安稳，点这个能定神！曲子…曲子也是她点的！她说…说心里憋闷，想听点…听点不一样的…我…我只是个弹琴混饭吃的糟老头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那香…那香是徐妈妈…徐妈妈前几日拿来的！说是西域来的好货！就放在琴房的小柜子里…瑟瑟姑娘自己取的！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画皮娘子…画皮娘子索命…别找我…别找我啊！”他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恐惧到了极点，神智已然有些混乱。
“徐三娘！”陆明渊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雷霆之怒！鸨母徐三娘早在撞门时就被里面的惨状吓得瘫软在门槛外，此刻被点名，更是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想往后爬。
“拿下！”陆明渊看也不看她，厉声下令。
“喏！”雷震早已怒不可遏，一个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铁钳，毫不留情地将瘫软如泥的徐三娘从地上提溜起来，像拎一只待宰的肥鸡。
“冤枉！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徐三娘杀猪般嚎叫起来，肥胖的身体在空中徒劳地扭动，“那香…那香是别人送的！是…是前几日一个蒙着脸的客人！说…说是仰慕瑟瑟姑娘，特意寻来的安神奇香！老身…老身也是好心！想着瑟瑟这几日受了惊吓，点些好香压压惊…老身真不知道那香里有毒啊！老身要是知道，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给姑娘用啊！画皮娘子…对！一定是画皮娘子！是她要害我春风楼的姑娘！是她！大人！您要抓的是画皮娘子啊！不关老身的事啊！”她哭天抢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试图将一切都推给那虚无缥缈的“画皮娘子”。
陆明渊看着徐三娘声嘶力竭的表演，眼神冰冷，毫无波澜。他转向沈清漪：“沈姑娘，此香灰，以及秦姑娘指甲缝里的花粉，可能保存？”
“可以。”沈清漪迅速取出特制的油纸小袋和瓷瓶，动作麻利地将狻猊香炉中残留的暗红色香灰以及秦瑟瑟指甲缝里刮下的粉末分别封存好。
“很好。”陆明渊的目光再次扫过琴师老莫和面如死灰的徐三娘，最终落在地上秦瑟瑟那具被黑血浸染、死不瞑目的艳尸上。琴案上倾倒的香炉，泼洒的暗红香灰，空气中残留的甜腻辛辣气味，地上大片蔓延的暗黑血迹，还有那凝固在死者脸上的极致恐惧…这一切，都无声地指向一个精心策划、环环相扣的杀局。而“画皮娘子索命”的嘶吼，更像是一道刻意留下的、充满恶意的挑衅印记。
“雷震！”陆明渊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死寂，“立刻封锁春风楼！所有人等，不得擅离！尤其是琴房及接触过此香之人，严加看管，单独隔离！”
“玲珑！”他目光转向机灵的少女，“速去查清这‘赤焰罗兰’花粉来源！凡近三月内，所有进出过西域商队、药铺乃至黑市可疑药材交易者，一一排查！重点查与春风楼有牵连者！”
“喏！”雷震声如洪钟，杀气腾腾地揪着徐三娘就往外拖。玲珑应声而动，身影一闪已消失在门外。
陆明渊最后看向沈清漪，眼神交汇间，无需多言。沈清漪微微颔首，已然开始着手更细致的初步验看。
陆明渊这才缓缓踱步到洞开的窗前。夜风带着湿冷的露气卷入，吹散了屋内浓郁的血腥和熏香气味，却吹不散那弥漫在楼宇间的、深入骨髓的阴寒与恐怖。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清河县沉睡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春风楼内接连两起惨绝人寰的毒杀，手法诡谲，目标明确，绝非偶然。
“画皮娘子…” 他低声自语，冰冷的字眼在唇齿间碾过，带着一丝洞悉阴谋的森然，“好一个画皮娘子。先是融肌蚀骨，再是焚心裂血…步步紧逼，招招索命。”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窗棂，深潭般的眼底寒光凛冽，如同淬火的星辰。“看来，是铁了心要将这春风楼…变成一处真正的鬼域了。”
夜风呜咽，卷起楼外零落的残花，打着旋儿扑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仿佛应和着这浸透血腥的断言。那“画皮娘子”的阴影，已如一张无形巨网，彻底笼罩了这座昔日的销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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