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洁白厨师服、神情专注如修行者般的主厨,首先向客人展示今晚的部分核心食材。他取过一个晶莹剔透、造型宛如艺术品的水晶浅盘,里面盛着少许清水,几尾银光闪闪、仅有手指长短的新鲜小鱼正在水中微微游动,鳞片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显得生机勃勃。
“这是今日清晨从瀬戸内海直送的海鲷幼鱼,最为鲜嫩。”主厨用沉稳的日语介绍道,旁边的女将轻声翻译。
展示完毕后,主厨手法娴熟地捞起小鱼,在专用的砧板上快速处理,去鳞除内脏,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专注。随后,他用极细的金属签将小鱼串好,移到一个备好的小型炭火炉上。“呼”的一声,蓝色的火焰腾起,包裹住小鱼,瞬间散发出浓郁的焦香。
坐在对面的黄演梅,看着刚才还在水里游动的小生命转眼间被烈火炙烤,虽然知道这是美食的必然过程,但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微微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这种过于直接的“从生到死”的视觉冲击,让她有些不适。
紧接着,主厨又依次展示了其他顶级食材:肉质肥厚、纹理细腻的野生鳗鱼,被精确地蒲烧,刷上晶莹的酱汁;色泽橙黄、如同奶油般饱满的北海道马粪海胆,被小心翼翼地挖出,盛在紫苏叶上;厚切、雪花分布均匀的顶级神户牛肉,在铁板上煎烤得滋滋作响,边缘微焦……
每一道菜都极其精致,分量少得几乎只能算是一口,但摆盘却如同微缩的山水画,充满了留白和意境。陶瓷器皿的选用也极为考究,与食物的色彩、质感相得益彰。
李正阳慢慢地品尝着,味道确实无可挑剔,鲜味在舌尖层层绽放。但他心里不禁苦笑:这哪是吃饭,分明是一场味觉的艺术鉴赏。 按照这个速度和分量,根本不可能吃饱,更多的是一种氛围和身份的体验。他注意到,深田恭子用餐的姿态优雅至极,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整个用餐过程安静而缓慢,除了必要的介绍和轻微餐具碰撞声,几乎没有多余的交谈。这种刻意的安静和仪式感,让李正阳更加确信,这顿晚宴的重头戏,绝不仅仅是这些精美的食物。 深田恭子一定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抛出她真正的意图。敌不动,我不动,他耐心地等待着,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静谧中捕捉着每一丝可能的信息。
在品尝了七八道精致却分量袖珍的菜肴,感觉勉强有了五六分饱意时,深田恭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了嘴角,主动打破了席间略显沉闷的安静。她将目光投向李正阳,用英语询问道:
“李先生,不知您觉得今晚的料理,味道如何?”
李正阳放下茶杯,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很有贵国的特色,非常精致,食材的本味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十分鲜美。” 他先给予了客观的肯定。
深田恭子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又带着一丝想要获取认同的期待介绍道:“‘吉兆’这家怀石料理亭,传承至今已有超过450年的历史,一直恪守最古老的传统技法,在日本国内备受推崇。” 她话锋一转,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李正阳,抛出了真正的问题:“不知与源远流长的中华料理相比,李先生认为如何呢?”
李正阳心中冷笑一声:“果然,小日本就是没安好心,吃个饭也要想着法儿地跟我们比个高下。” 但他面上依旧从容,略作沉吟,便朗声答道:
“深田小姐,贵国的怀石料理确实独树一帜,令人印象深刻。不过,若与中华料理相比,我认为二者风格迥异,很难简单地评判高下,更像是两种不同哲学理念的体现。”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准备将中华饮食文化提升到哲学和国格的层面:
“中华料理最显着的特点,在于其无与伦比的多样性和包容性。我们讲究 ‘因地制宜’、‘不时不食’ ,从山珍海味到寻常食材,皆可入馔。在烹饪技法上,煎、炒、烹、炸、蒸、煮、煨、炖……变化万千,宛如一部活的百科全书。口味上更是如此,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各有千秋,形成了川、鲁、粤、淮扬等八大菜系,乃至无数地方风味,这体现了我们幅员辽阔、物产丰饶的天朝上国气度。”
说到这里,他特意看了一眼桌上那些小巧精致的碟盏,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特别是在份量 上,中华料理往往更显豪迈与实惠,这并非不精致,而是源于我们 ‘民以食为天’的传统和热情好客的待客之道,希望宾客不仅能品尝到美味,更能感受到饱足与喜悦。”
最后,他总结道,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文化内核:
“归根结底,中华料理的精髓在于 ‘和而不同’ 。我们追求的不是极致的单一和克制,而是在纷繁复杂的食材与味道中,达成一种和谐统一的至高境界。这或许与我们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一脉相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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