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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州白府,束修刁难(1930年深秋)
中秋宴的余温尚未散尽,西席小院的平静便被一阵刻意拔高的声音打破。
白府负责收取族学束修的内账房管事——王有禄,腆着微凸的肚子,背着手踱进了小院。他穿着藏青团花绸马褂,手指上套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李先生,在家呢?”王管事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
李老先生正在院中石桌上教权世勋(幼子)临帖,闻声连忙起身,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恭敬:“王管事,您来了。快请屋里坐。”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不必了,就几句话。”王管事摆摆手,目光扫过石桌上摊开的字帖和权世勋工整的墨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落在李老先生身上,“今儿个是族学束修收缴的最后一日了。您家这位小郎君的束修,减半后是二十块银元。您看……?”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眼神在李老先生洗得发白的旧长衫上打了个转,意思不言而喻。
李老先生早有准备,强忍着心头被审视的屈辱感,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小包,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是十枚锃亮的“袁大头”和十枚稍小的“孙小头”(孙中山像银元)。这是他几日前,辗转托人将那枚小金条在城西“聚宝银楼”兑换来的,为了凑足整数,还搭上了自己攒了许久的几块铜元。银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管事,束修在此,二十块银元,请您点收。”李老先生将布包递过去。
王管事却不接,只用戴着扳指的手指,随意拨弄了一下布包里的银元,发出哗啦的响声。他撇了撇嘴,拖长了调子:“李先生啊,不是我说您。这族学的规矩,您是知道的。束修嘛……讲究个‘足色足秤’,更要讲究个‘新净体面’。您看看您这……”他用指尖拈起一块边缘有些磨损的“袁大头”,对着阳光看了看,“啧啧,这成色……这品相……还有这‘孙小头’?如今市面上,这‘孙小头’可不如‘袁大头’硬通啊!咱们白府收束修,向来只收成色上好的‘袁大头’!您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这分明是故意刁难!李老先生气得手指都在发抖。银元就是银元,只要是真的,分量足,哪有只收“袁大头”不收“孙小头”的道理?这分明是看他清贫,又带着个“外姓”孩子,想借此敲打,甚至逼他知难而退!
“王管事,”李老先生的声音因极力压抑愤怒而有些发颤,“这些银元,皆是十足真银,分量足够,成色虽有磨损,亦是流通货币,何来不合规矩之说?族学规章,老朽亦曾拜读,并未写明只收‘袁大头’!”
“哎哟,李先生,您这话说的!”王管事假惺惺地笑了笑,绿豆眼眯成一条缝,“规章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咱们白府是什么门第?收些破破烂烂、成色不一的银元,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知道的,说您是手头紧;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白家连族学的束修都克扣呢!”他这话夹枪带棒,既贬低了李老先生,又给白府扣了顶帽子。
“你……!”李老先生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一旁临帖的权世勋(幼子)早已停下了笔。他虽只有三岁多,但王管事那刻薄的言语、舅公气得发抖的样子,他看得清清楚楚。一股小小的怒火在他心中燃起。他猛地放下毛笔,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清澈的眼睛直视着王管事,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王管事,这些银元,是我舅公辛苦攒来给我读书的!不是破烂!你说白府门第高,那为什么中秋宴上,家主赏我的红封里,也有‘孙小头’?家主都不嫌,你嫌什么?”
童言无忌,却字字如针!一下子戳破了王管事的虚伪!
王管事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像是被人当众抽了一巴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小崽子,竟敢如此顶撞他,还搬出了家主!他恼羞成怒,指着权世勋厉声道:“放肆!大人说话,哪有你小孩子插嘴的份!没规矩的东西!李先生,您就是这么教导……”
“王管事!”一个清泠平静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传来,打断了王管事的呵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白映雪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她依旧穿着素雅的阴丹士林蓝布学生装,外面罩了件浅灰色薄呢开衫,手里还拿着两本书,似乎是路过。阳光落在她身上,显得沉静而从容。
王管事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嚣张气焰顿时消散无踪,慌忙躬身行礼:“大……大小姐!”
白映雪缓步走进小院,目光淡淡扫过王管事那张涨红的脸,又落在石桌上摊开的字帖和权世勋那工整的临摹上,最后停留在李老先生手中那个装着银元的蓝布包上。
“王管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束修,是家族为延师重教所设,其本意在于助学,而非苛难。银元流通,重在足额足色,岂有非‘袁大头’不收之理?中秋家宴,父亲亲赏世勋小郎君红封,内中亦有‘孙小头’,此事阖府皆知。你今日此举,是质疑父亲的决定,还是想替白家另立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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