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一片狼藉。好不容易攒下的半罐液体全泼在地上,冒着泡渗进黄土里。虎子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不吭声,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头受了委屈的小兽。
“哭啥!”陈工踢了他一脚,自己的眼圈却红了,“这点屁事就扛不住了?当年老子在工厂,炸坏的反应釜比这锅大十倍!炸完了还不是得从头来?”
赵佳贝怡捡起块沾了油的碎瓦,看着上面凝固的油迹,突然笑了:“至少咱知道了,陶管得半个时辰通一次。这也是收获,对吧?”
杨教授用没受伤的腿撑着地面,一点点挪到大家中间,声音轻却稳:“我算了三天,步骤没问题,就是设备太糙。咱慢点开,多盯紧点,就像给娃娃喂饭,急不得。”
夜里,窑洞里的鼾声此起彼伏。赵佳贝怡悄悄摸出那片沾了油的碎瓦,闪身进了空间。她把碎瓦放在显微镜下——这设备原本是用来观察细菌的,放大倍数却够用。
镜头里,那些不规则的晶体闪着微光,结构模糊却能看出轮廓。她心里亮堂了:纯度太低,但核心结构对了。只要改进提纯步骤……
第二天一早,她把新想法画在纸上,纸是用桦树皮做的,糙得硌笔:“咱加一步冷凝,用井水。井水冷得匀,比雪水稳。”
陈工拍着大腿笑:“对哟!井水冬暖夏凉,温度恒定!咋没想到呢?”
虎子扛着扁担就往外冲,声音里带着股子劲:“我去挑水!多挑几桶,够咱用一天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着。窑洞的烟筒总冒着烟,锅里的怪味飘出半里地,连山里的野狗都绕着走。小李嘴上的燎泡破了又起,结了层黑痂;
虎子的手背被烫出好几个水泡,用赵佳贝怡给的草药敷着,结了层厚茧;陈工的老寒腿犯了,走路一瘸一拐,却总说“没事”;杨教授的咳嗽越来越重,咳出的痰带着血丝,他却把药省给年轻人,说“我这老骨头扛得住”。
赵佳贝怡每天用空间里的艾草和金银花煮水,装在鬼子留下的罐头盒里,逼着每个人喝:“这是消炎的,喝了不上火。”她把药渣捣成泥,敷在虎子的水泡上,“明天就不疼了,信不?”
虎子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信赵医生的!上次我发烧,你给的草药一喝就好!”
这天傍晚,又一次失败砸了下来。锅里熬出的是黑乎乎的糊状物,散发着像臭鸡蛋混合着煤烟的怪味。虎子把手里的木勺一摔,蹲在地上,拳头捶着地面:“不干了!根本就成不了!白费力气!”
小李盯着那锅“废料”,眼镜滑到鼻尖,眼圈红得像兔子,却死死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陈工默默地用铁铲把糊状物往外面舀,手背被烫了一下,他只是往裤子上蹭了蹭,皱了皱眉没吭声。
杨教授突然咳嗽着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落进水里,漾开圈圈涟漪:“我给你们讲个事。当年我带学生从南京逃出来,被鬼子追得跳了河。我这条腿,就是在冰水里摔断的。”
窑洞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在呜呜地哭。
“水里冻得像刀割,我就想着,不能死,死了学生咋办?咬着牙爬上岸,爬了三天三夜,血把雪地都染红了,才遇到咱们的游击队。”
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积着灰,“做事就像爬山,越到山顶路越陡,可真爬上去了,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景。”
赵佳贝怡走到灶台边,舀了瓢刚挑来的井水,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着股山泉水特有的甜味。
她往窗外看,山坳里的积雪化了大半,露出底下枯黄的草甸子,可凑近了瞧,草缝里已经冒出点点新绿,嫩得像能掐出水。
“杨教授说得对。”她转过身,脸上沾着的灰被汗水冲出道道白痕,眼神却亮得惊人,“咱今天知道了,这种配比不行,火不能太急,这就是进步。失败一次,就离成功近一步。”
她拿出那本桦树皮纸笔记本,就着炉火的光写着,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响。本子上已经记满了,到处是涂改的痕迹,有些地方画着大大的问号,有些地方打了一连串感叹号,还有几处画着小小的草药图案。
“明天,咱换种提纯方式。”她合上笔记本,往灶里添了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着她带笑的脸,“用双层陶管,夹层通井水,冷凝效果肯定更好。都打起精神来!春苗都冒绿了,咱的药,也快了。”
陈工咧嘴笑了,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对!快了!想当年我炼出第一炉合格的焦炭,也是败了几十次才成的!”
虎子从地上站起来,捡起摔在地上的木勺,用袖子擦了擦:“我去刷锅!把锅刷干净,明天一早咱就试!”
小李推了推眼镜,又凑到图纸前,手指在上面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杨教授靠在铺草上,听着身边重新活过来的动静,嘴角慢慢扬起,咳嗽声也仿佛轻了些。
窑洞里的炉火又旺了起来,跳动的火苗映着四张疲惫却倔强的脸。外面的风还在刮,可这一次,好像带着点暖意了,像是春天派来的信使。
这土法上马的作坊,这用锅碗瓢盆当设备的实验室,正孕育着一个奇迹。就像那些破土的春苗,不管雪多厚,风多冷,只要根扎得深,总有一天能顶开冻土,迎着太阳往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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