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之“嗯”了声，收回手，又翻看了伤兵的眼睑，眼白上布满血丝，像蛛网似的。他捏开伤兵的嘴看舌苔，那舌头紫得发黑，边缘还沾着点褐色的粘液。
“中毒不深，但拖太久，邪气入了经络。”他说着，手指轻轻拂过伤兵的腹部——那里缠着厚厚的纱布，是被钝器击打的旧伤。当指尖滑到伤兵腋下时，顾慎之的动作猛地一顿。
赵佳贝怡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她看见顾慎之的睫毛颤了颤，原本平静的眼神骤然收紧，像被什么东西蛰了，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虽然只有一瞬，快得像错觉，可她看得清楚——那里面藏着震惊，还有一丝……痛惜？
他很快移开手，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合上伤兵的衣襟，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颅内有瘀，惊厥伤神，还带着点外邪。”他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静，“我用针试试。”
打开那个旧皮箱时，铜锁“咔哒”一声轻响。箱子里铺着块靛蓝粗布，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根银针，长的有半尺，短的只寸许，针尾缠着红丝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柔和的银光，不像凶器，倒像艺术品。
顾慎之拈起一根银针，指尖捻着针尾轻轻一转，银针就在他指间转了个圈，带着气流“嗡”地一声轻颤。“放松。”他对赵佳贝怡说，其实更像在对自己说。
第一针扎向百会穴。他手腕微悬，针尖快准狠地落下，穿透发丝的瞬间，伤兵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赵佳贝怡看得心惊——那角度、那力度，像量过千百遍似的，分毫不差。
接着是神庭、印堂、内关……他的动作极快，银针在指间流转时，带起淡淡的白气，像初春的薄雾。赵佳贝怡突然感觉到，自己胸口的微光探测器轻轻跳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低头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她再抬头，正对上顾慎之看过来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带着探究，像在说“你也感觉到了？”。赵佳贝怡没说话，只轻轻点头——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针灸，他指尖的“气”，竟与她空间里的能量隐隐共鸣，像两滴水汇入同条河。
一炷香的功夫，伤兵头上、手上已经扎了十几根针，像插了片小竹林。顾慎之站在床边，指尖轻轻捻动针尾，眼睛半眯着，神情专注得像在雕琢玉器。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他侧脸的轮廓上，把他鬓角的白发都染成了金的——他其实不算老，只是眉宇间的疲惫，像积了很多年的雪。
突然，伤兵的手指动了动。
“醒了！他动了！”守在旁边的卫兵突然低喊，声音里带着激动，手都攥成了拳头。
赵佳贝怡赶紧凑过去看，伤兵的眼皮果然在颤，像有只蝴蝶要从里面飞出来。顾慎之没停手，又在足三里补了一针，动作更轻了，“别吵。”
他缓缓起针，银针离开皮肤时，带出几缕极淡的白气，像烟似的，很快消散在空气里。最后一根针拔出来的瞬间，伤兵突然“哼”了一声，喉咙里发出点模糊的气音，眼皮终于掀开条缝。
那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雾，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比之前那口游丝般的气强多了。
“水……”
虽然气若游丝，却清清楚楚！
赵佳贝怡赶紧倒了杯温水，顾慎之按住她，摇了摇头，从自己的皮箱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粒褐色的药丸，化在水里，用棉签蘸着，一点点抹在伤兵嘴唇上。“先润润，别急着喂。”
他收拾针具时，动作依旧一丝不苟，每根银针都要用软布擦过，再按长短顺序插回针包。“他体内的瘀还没散，明天我再来。”顾慎之合上箱子，铜锁扣上的瞬间，突然看向赵佳贝怡，“你这医馆……不干净。”
赵佳贝怡心里一紧：“顾先生是说……”
“有人不想让他醒。”顾慎之的目光扫过墙角那盆文竹，叶子黄得更厉害了，“你这药材库，西边靠窗的位置，是不是总潮？”
赵佳贝怡愣了——还真是，上个月刚翻修过，墙角还是渗水，药材总发霉。
“那位置聚阴，容易藏东西。”顾慎之拎起皮箱，走到门口时，又停住了，侧过头说，“同仁堂的后门，每天下午有晒药的，你要是……觉得撑不住了，来喊我一声。”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前屋的方向，像是能穿透墙壁，看到某个藏在暗处的人影。“有些事，躲不过去的。多个帮手，总比一个人硬扛强。”
赵佳贝怡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杯没喂成的温水，指尖被烫得发疼。顾慎之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竹底鞋踩在石板路上，“笃笃”的，像在敲警钟。
她走到窗边，看着顾慎之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灰布长衫在风里轻轻飘动，像面不肯倒的旗。远处传来几声闷雷，像是要下雨了。
但赵佳贝怡的心里，却莫名亮堂了些。像是在漆黑的夜里走了很久，突然看到远处有盏灯，虽然微弱，却让人有了往前走的勇气。
她转身看向病床上的伤兵，他又闭上了眼，呼吸却比刚才平稳多了，嘴唇还在动，像是在咂摸刚才药丸的味道。
“等着吧。”赵佳贝怡轻声说，像是在对伤员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很快，就能说出来了。”
后院的风吹过，带着股泥土的腥气，是要下雨的味道。可赵佳贝怡知道，这场雨过后，说不定就能见着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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