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马灯的光晕在朱赤脸上投下坚毅的阴影。当他说出“送个终”三个字时，空气仿佛骤然凝固，随即又被一种炽热的战意点燃。
“夜袭王家村？”参谋长李韫珩下意识地看向地图上那个刺眼的标记，“旅座，日军这个前锋中队像颗钉子楔在我们眼皮底下，日夜侦察，气焰嚣张。但其配备重武器，戒备森严，我们……”
“正因他们嚣张，才料定我们不敢动弹。”朱赤打断他，语气冷静如冰，“鬼子自淞沪得胜以来，长驱直入，骄横已极。我偏要打掉这颗门牙，让他们知道，南京城下，寸步难行！”
他目光扫过程智和张绍勋：“程团长，从你的团里，挑选二十名最悍勇、最灵巧的，要会用刀，熟悉夜路的。张团长，你的人手巧，挑十个精通布设和爆破的工兵。李参谋长，旅部特务连挑二十个枪法好、反应快的精锐。”
“记住，”朱赤的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钉，敲在众人心上，“我要的是‘影子’，不是炮灰。行动，以袭扰、破袭为主，目标是摧毁其重火力和指挥节点，最大限度杀伤其有生力量，让他们不得安生！让他们明白，靠近雨花台，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命令下达，整个262旅最精锐的力量被迅速汇聚。不到半小时，五十名士兵在指挥部后方一片隐蔽的树林中集结完毕。他们穿着沾满泥浆的军服，脸上用锅底灰和泥土涂抹得漆黑，只有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
朱赤站在他们面前，亲手检查装备：大刀的锋刃、刺刀的卡榫、手榴弹的引信、绳索的结实程度。特务连的士兵，则重点检查他们的步枪和有限的驳壳枪。
“你，绑腿松了，重新打紧。”朱赤指着一个士兵的腿。那士兵慌忙蹲下整理。
“你，呼吸太浊，稳住心神。”他看向一个略显紧张的年轻士兵，那士兵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平复。
“你们，”他对工兵小组说，“除了爆破器材，多带些我们自造的‘铁西瓜’（指土地雷），动静要大。”
“明白，旅座！”工兵组长，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重重点头。
战前动员，朱赤言简意赅：
“今晚去，不是硬碰硬，是去放血！用鬼子的惨叫，告诉他们，雨花台，不是他们能撒野的地方！”
“我们的任务，是悄无声息地摸近，用刀，用咱们做的那些‘小玩意儿’，干掉哨兵，炸掉他们的重家伙，搅他个天翻地覆！”
“记住三点：第一，像影子一样，别出声！第二，互相照应，别掉队！第三，听我号令，一击即走，不准恋战！”
“听清楚了？！”
“清楚了！”五十人压抑着声音低吼，眼神中的紧张被一种决绝的厉色取代。
与此同时，在主体阵地上，虽然夜色已深，但大战将至的压抑感，让睡眠变得支离破碎。距离日军正式进攻还有近半个月，但那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老兵油子胡老七靠在一个加固好的射击位上，就着一点点月光，用拇指反复试着他那柄鬼头大刀的刃口。刀刃在指腹留下浅浅的白痕，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他眯着眼，望着远处黑暗中王家村可能存在的方向，对旁边一个翻来覆去的新兵低骂道：“睡不着就起来擦枪！瞅你那点出息！鬼子的大部队还没来呢，慌个球！等真到了那天，你小子别尿裤子就行！”
新兵涨红了脸，讷讷地坐起来，抱着他那条老套筒，开始机械地擦拭。
另一个散兵坑里，几个士兵挤在一起，靠着冰冷的泥土墙壁。一个叫王栓柱的年轻士兵，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张被汗水浸得发皱的照片，借着微弱的天光，贪婪地看着。照片上是他年迈的母亲和扎着麻花辫的妹妹。他看着看着，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又赶紧用袖子狠狠擦去。旁边的班长看见了，叹了口气，把自己留着的一小块系统干粮塞到他手里。“柱子，省着点吃。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攒着点力气。”
炊事班长老周，则带着几个人，连夜将豆子和杂粮混在一起，熬煮着浓稠的糊糊。“现在能吃口热乎的就吃口，真等鬼子炮弹砸过来，生火都难了。”他絮絮叨叨地，将滚烫的糊糊盛到一个个粗瓷碗里，递给轮换下来休息的士兵。“多吃点，身子暖和。”
指挥部里，李韫珩坐立不安，时不时走到门口，望向王家村的方向。程智和张绍勋也聚集在此，三人沉默着，烟袋锅子一明一暗。旅座亲自带队进行如此危险的敌后破袭，风险极大。但另一方面，这种主动出击，打击日军嚣张气焰的举动，又让他们这些连日来被动挨打、憋了一肚子火的军官们，感到一种久违的激荡。
时间，在寂静与焦灼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都显得格外漫长。
子夜时分，朱赤带领着他的五十人小队，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悄无声息地潜出了雨花台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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