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日晚九点，上海外滩某顶级酒店套房。
江晚晚坐在梳妆台前。她穿着定制礼服，头发盘起，耳坠闪亮。镜子里的人五官精致，眼神却空了。明天是她的订婚宴，对象是京圈贵公子沈哲。这场婚事由父亲江宏远安排，目的是整合两家资源。她刚完成一个并购案，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现在她像一件被摆好位置的展品，连呼吸都得按剧本走。
她盯着镜子看了很久。手指慢慢移到耳后，摘下耳环。金属凉意从指尖滑开。她又解开项链扣，动作很轻，像是怕吵到什么。戒指、手链一一取下，放在台面上。她起身脱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毯上。脚底软绵绵的，反而让她更清醒。
她走到衣柜前，拉开行李箱底层。里面压着一件素色棉麻衬衫和一条牛仔裤。这是她偷偷带过来的，没让助理发现。她迅速换上衣服，把礼服叠好挂回衣架。高跟鞋塞进包里，换上一双帆布鞋。
手机震动。来电显示：父亲。
她接起来，声音平稳：“爸。”
“彩排定在明早六点，别迟到。”江宏远语气直接，“媒体已经到场，沈家那边一切就绪。你作为江家女儿，不能出岔子。”
“我不打算参加明天的订婚宴。”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接着声音拔高：“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结婚。”
“江晚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江宏远声音压下来，带着怒意，“这门婚事不是儿戏。江家这几年靠什么撑住局面？你母亲退圈，你叔父拼死拼活拉投资，不都是为了给你铺路？你现在跟我说不结？”
“所以我是用来还债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江宏远猛地拍桌，“我供你读顶尖商学院，送你进投行核心部门，不是让你任性妄为！你以为外面世界那么好混？没有江家，你能有今天？”
“那谁问过我想做什么？”她声音没抬，但字字清楚，“我做的每一个项目，签的每一份协议，是不是都算进了家族财报？我在会议室熬通宵的时候，有没有人问我累不累？现在突然告诉我，这一切努力只是为了换来一场交易婚姻？”
“你放肆！”江宏远吼道，“你母亲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告诉你，婚必须结，舆论已经铺出去了，你现在退出，就是打江家脸！”
“那我的脸呢？”她低声说，“我每天笑着面对客户，开会时连喝水都要看时间，连生病都不敢请假。我把自己切成一块块，卖给工作，卖给家族期待。可没人问我，我还想不想当江晚晚。”
“你要是敢逃，以后别叫我爸。江氏集团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大小姐。”
“我不是逃。”她说，“我是回来找自己。”
说完她挂了电话。手有点抖，但她没停。打开抽屉，抽出一张便签纸，写下几个字：去做一天真正的江晚晚。放在梳妆台上。
拿起私人手机和车钥匙，她推开门走出房间。走廊灯光明亮，尽头电梯口站着两个保镖，是江家派来盯她的。她转身往反方向走，拐进消防通道。楼梯间安静，只有脚步声轻轻落下。
十分钟后，她从地下车库开出一辆黑色SUV。车牌是私人的，不在江家名下。车子驶出酒店，汇入城市车流。
高速入口就在前方。她打开导航，输入模糊目的地：江南。系统规划路线，全程三百七十公里。她关掉导航提示音，摇下车窗。
夜风吹进来。她深吸一口气，胸口终于松了一点。
刚才那一通电话，她知道后果。江宏远不会善罢甘休。她的账户可能会被冻结，投行职位也会受影响。苏念那边肯定会被追问行踪。但她不在乎了。有些事拖太久，再不动手，就真的废了。
她握紧方向盘。左手腕内侧那道浅疤蹭过皮革边缘，有点痒。那是小时候练缂丝留下的。梭子划破皮肤，血滴在丝线上，像一朵小红花。后来她再也不碰那东西。母亲说过，那是她们母系家族最后的荣光。可她一直觉得，那更像是枷锁。
车子上了高架。外滩的灯火在后视镜里一点点变小。霓虹、广告牌、写字楼玻璃幕墙，全都退成一片模糊光斑。这座城市曾是她拼命想挤进去的地方。名校毕业，投行录取，项目成功，每一项都像通关勋章。可现在回头看，她像是在别人设定的游戏里打了十年副本，满级了才发现角色根本不是自己的。
车载音响自动播放歌单第一首。是周杰伦的《晴天》。她没关。副歌响起时，她跟着哼了一句，声音很轻。
她想起大学时候。也是五月，她翘了金融建模课，一个人坐火车去乌镇。那天下雨，她在桥边茶馆躲雨，听老板放这首歌。木桌子有点潮，她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笑脸。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活着。
后来再也没去过那种地方。
车子驶上沪昆高速。路边指示牌写着“嘉兴 50km”。她打开空调，调低温度。眼睛有点酸，但她不想闭。她怕一合眼，又梦见自己穿着礼服站在台上，所有人鼓掌，没人看见她笑不出来。
她摸出手机，给苏念发了条消息：帮我请个长假，就说家里有事。
发完立刻关机。拔出SIM卡，收进储物格。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不想被任何人找到。
她看了眼前方。黑夜漫长，公路笔直延伸。两边绿化带飞速后退。她不知道江南具体去哪里，只知道那里有老房子，有河，有不赶时间的人。
她踩了踩油门。
风更大了。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没有伸手去理。
上海彻底消失在后视镜里。
她第一次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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