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香料铺”内,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阳光透过糊着桑皮纸的雕花木窗,在布满岁月痕迹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与那千百种香料混合而成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氛围。
柜台后的白发老者听到脚步声,并未立刻抬头,而是专注地完成了手头的称量,将粉末倒入一张裁好的桑皮纸中,手指灵巧地翻飞,三下两下便包成一个见棱见角、扎实利落的药包,然后用一根麻线系好,这才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来人。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衣着最华贵、气度最不凡的阿史那亲王和顾昭之,微微停顿,随即落在了正睁大眼睛,如同进入宝藏库般好奇打量四周香料柜的林晚昭身上。
“几位客官,想看些什么?”老者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中气十足。
林晚昭深吸一口气,那浓郁而富有层次的香料气息让她精神一振。她走上前,礼貌地问道:“老丈,您这铺子里的香料,种类真多!我们随便看看。”
老者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是默默观察着他们。
阿史那亲王也对这满屋的香气很感兴趣,他走到一排标着“异域香”的柜子前,仔细分辨着。这里摆放的多是来自西域、南洋等地的香料,如没药、乳香、苏合香等。他拿起一小块颜色深褐、质地酥脆的树脂类香料,放在鼻下嗅了嗅,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通译正要上前帮忙解释,林晚昭却已经开口,她指着阿史那亲王手中的那块香料,对老者道:“老丈,这块安息香,品相极佳,油脂饱满,香气醇厚沉静,是上品。只是……似乎年份尚浅,若是能再陈放一两年,香气会更加内敛圆润。”
老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由得多看了林晚昭两眼。他这铺子来往的多是药商或大户人家的采买,能一眼认出安息香不稀奇,但能如此精准地点出年份和品质的,却不多见,尤其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好眼力。”老者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沙哑着嗓子道,“这块安息香是去年才从波斯商人手中收来的,确是新品。那边角落里有一罐陈了五年的,味道要老道些。” 他指了指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陶罐。
阿史那亲王通过通译听明白了林晚昭的话,更是惊讶。他放下手中的安息香,又拿起旁边一种颜色金黄、形状如同泪滴的树脂,看向林晚昭,带着考较的意味。
林晚昭凑近闻了闻,那香气温暖中带着一丝辛甜,又有木质的沉稳。她肯定地说:“这是白胶香(Benzoin),又称‘芸香’,气息温暖甘甜,常用于定香,也可入药。殿下手中这块,质地纯净,颜色金黄,是难得的佳品。”
阿史那亲王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又连续指了几种乌孙草原上也较为稀有的香料,如带着松木清冷的格蓬香胶(Galbanum),以及一种气味类似胡萝卜、略带土腥味的独活草(Spikenard),林晚昭竟都能准确说出其名称、特性和常见用途,虽然有些称呼与大宁或乌孙的俗名略有差异,但描述的特征分毫不差!
通译在一旁翻译得口干舌燥,看向林晚昭的目光也充满了惊奇。这位小林行走,不仅厨艺了得,对香料的认知竟也如此渊博!简直不像个厨娘,倒像个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行尊!
顾昭之站在稍远的地方,背着手,看似在浏览墙上一幅泛黄的山水中堂,实则将林晚昭与老者和亲王的对话尽收耳中。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骄傲。这小厨娘,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人带来惊喜。她那现代的灵魂里,似乎装着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储备。
阿史那亲王彻底被林晚昭的“专业素养”折服了。他放下手中的香料,通过通译,由衷地赞叹道:“小林向导,不,小林大师!你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想不到你对香料的理解,如此精深!便是我们乌孙王庭里专司香料的老人,也未必能如你这般,对诸多香料的特性了如指掌!”
林晚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谦虚道:“亲王殿下过奖了。晚昭只是对烹饪感兴趣,而香料是菜肴的灵魂,所以平日里多留意了些,实在谈不上精深。”
那白发老者听着他们的对话,浑浊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经营这香料铺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投缘的“知音”,尤其还是这么年轻的姑娘。他沉吟片刻,转身从柜台最底层,一个上了锁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和锡箔层层包裹的小包。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小撮颜色深紫近黑、形状干瘪皱缩、如同小浆果般的香料。这东西一拿出来,一股极其特殊、难以形容的香气便弥漫开来——初闻是类似麝香的动物气息,浓郁而略带侵略性;细品之下,却又透出一种类似沉香和檀木混合的木质甘甜,尾韵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复杂而富有变化,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嗅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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