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惘深处的光阴痕
白露的冷雾刚漫过村头的石桥,我已站在祖母的菜园前。篱笆上的牵牛花谢得只剩残瓣,露水在枯蕊上滚动的声里,混着这花得留着枯藤,明年才肯发的絮语。我蹲在畦边数着未摘的秋茄,看她把虫蛀的菜叶扔进竹篮,你看这烂,是天收的,急也没用,就像心里的空,填不满才记得牢。这一刻,潮湿的土腥混着败叶的微苦漫过来,我忽然看见蛛网上挂着的断翅蝴蝶——怅惘从不是刻意的愁,是岁月漏过的隙,是藏在得失里的余韵,在留连与放手之间,把每个未尽的瞬间,都酿成可以触摸的凉。
儿时的怅惘,是祖父的渔具。他总在霜降后的黄昏把空网拖上岸,渔线在礁石上磨出的毛刺里,混着这潮得等,急了网不住鱼的絮语。我趴在船舷边数着网眼里的碎贝,看他把断了的钓线重新接好,你看这接,结要松,紧了易断,就像没说出口的话,留着缝才透气。有次跟着他出海却空手而归,他却笑着把礁石上的牡蛎撬给我吃,你看这咸,是海的味,没钓到鱼,也尝着了海,蛎肉滑过舌尖的腥里,混着他求不得的,才念想的教诲。
他的渔具篓里,总躺着些的物件:补网的麻线,磨钩的砂轮,记潮时的木牌。这篓跟了我五十年,新网利,旧网柔,换着用才知海性,他指着木牌上模糊的刻痕,你看这浅,是潮水泡的,越淡越记准时辰。有年台风卷走了他最珍爱的渔网,他却把冲上岸的网片捡回来,你看这破,补补还能捞虾,就像没办成的事,转个弯还有用。果然那补了又补的旧网,后来捞起的海虾比任何时候都鲜,像些藏在缺憾里的甜,剥壳时,指尖还留着海的凉。那些被海水浸透的晨昏,藏着最朴素的悟——怅惘从不是执拗的求,是带着缺憾的纳,你容着它的空,它便赠你回甘的余。
少年时的怅惘,是先生的旧书。他总在落雪的午后把泛黄的诗卷摊在案上,墨迹在纸页上洇开的晕里,混着这字得留白,太满了喘不过气的絮语。我坐在炉边看他把缺页的《宋词》补好,你看这补,新纸要旧,才接得住老墨,就像没说完的话,得留着念想。有个同窗因弄丢先生的孤本手札而垂泪,他却把自己的批注本相赠,你看这失,是让你记牢,有些东西比书更重,手札的空白处,先生新添的批注比原迹更密,像场跨越纸页的安慰。
他的书箱里,总锁着些读不透的残卷:虫蛀的《楚辞》,霉变的《文选》,水渍的《乐府》。这箱跟了我三十年,完本有完本的好,残卷有残卷的味,对着看才解怅,他指着《乐府》里模糊的君生我未生你看这淡,是泪泡的,越浅越见深。有次我为背不出《离骚》而懊恼,他却带我校对不同版本的异文,你看这异,是古人也有没说清的话,就像心里的怅,说不准才真切。果然在那些互异的字句里,我忽然读懂了屈原的孤愤,比背诵全文更刻骨,像些散在风里的叹,虽不连贯,却字字穿心。那些被墨香浸凉的晨暮,藏着最沉静的悟——怅惘的深意从不是圆满的执,是带着缺憾的懂,你品着它的涩,它便给你入味的深。
成年后的怅惘,是老街的修笔铺。玻璃柜台后的老匠人总对着断尖的钢笔出神,镊子夹着笔尖的声里,混着这尖得留三分,太利了易折的絮语。我看着他把父亲留下的旧钢笔拆开,墨水囊早已干涸,他却用温水泡了整夜,你看这堵,是话憋的,通了才流得畅,就像没寄的信,拆开才甘心。
他的笔筒里,总插着些不能写的笔:弯了的笔尖,裂了的笔杆,锈死的弹簧。这筒跟了我四十年,好笔有好笔的锋,坏笔有坏笔的故事,摆着看才够味,他指着笔杆上的刻字,你看这浅,是当年的人没刻完的名,越淡越牵念。有次我送来支摔碎的铱金笔,他却把碎片粘成摆件,你看这拼,是把怅惘粘成了念想,就像散了的人,记着才没走远。果然那支不能写的笔,后来摆在我的书桌一角,每次看见,都想起父亲握笔的模样,像个沉默的提醒,虽不言语,却时时在侧。那些被时光磨钝的物件,藏着最踏实的念——怅惘的重量从不是沉溺的苦,是带着温度的记,你守着它的痕,它便给你扎根的稳。
怅惘的质地,是透气的凉。渔网的麻线带着海水的涩,能漏能捞,能湿能干,像张记潮的网;旧书的纸页裹着霉斑的柔,能破能补,能读能藏,像本会呼吸的史;钢笔的金属浸着墨水的沉,能写能锈,能修能废,像支诉衷的笔;残瓣的纤维泛着露水的润,能开能谢,能枯能荣,像朵知时的花。这些被时光摩挲的物件,像群沉默的友,把经年累月的怅,都酿成了可以呼吸的凉。
老茶师说真怅惘都带,他摩挲着养了多年的冰裂纹盏,你看这纹,是瓷在叹气,越细越见深,像心里的缝,漏点光才不闷。有次见他把喝剩的茶底倒在苔藓里,这残,是茶在留话,就像没说完的怅,留点才有余。这些带着细缝的物件,让你忽然懂得:真正的怅惘从不是密不透风的堵,是留有余隙的透,像渔网的眼,旧书的洞,既得容得下未尽的憾,又得透得过新生的光,在刚柔之间藏着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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