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多，林福来正在宿舍里整理录音带，突然有人敲门。
他开门一看，是黄明远老师。老师手里提着个布包，怀里还抱着一个长长的、包着帆布的东西。
“老师？这么晚了……”
“福来，还记得这个吗？”黄明远放下布包，展开帆布，露出里面那架落满了灰尘的旧天文望远镜。
林福来愣住了。那是学校仓库里的东西，有十多年没用过了。
“今晚天好，没月亮。”黄明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怀念，“陪老师……再去看一次星星吧。”
这个邀请让林福来无法拒绝。拒绝，就等于承认自己心虚。
“好……好的。”
两人来到大队部前的空地，就是当年看星星的地方。
夜空格外清澈，没有一丝云彩。银河像一条发光的裂痕，横贯天际。远山的轮廓在星光下隐约可见，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虫鸣声。
黄明远熟练地架设着望远镜，林福来在旁边帮忙，但心不在焉。金属支架碰撞的轻微声响在夜风中格外清晰。
“先用眼睛看看。”黄明远指着天空，“你看，那是北斗七星，那是牛郎织女……”
林福来仰头看着星空，但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这几天村里的流言，苏文清惊恐的眼神，还有周桂花那张算计的脸。
“福来，你来看看。”黄明远调好了望远镜，把目镜对准一颗明亮的星。
林福来把眼睛凑到目镜上，看到的是一片深邃的、放大了的星空。那颗星在镜筒里闪闪发光，美得让人心醉。
“你还记得吗？”黄明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悠远如梦，“小时候，你就是在这里，透过这个镜筒，第一次看到了月亮上的环形山。你当时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还写了一篇作文，说想当科学家。”
林福来握着调焦轮的手微微收紧。他记得那个夜晚，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月球表面那些神秘的坑坑洼洼时的震撼。那时候的他，眼里只有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向往。
“再看看这个。”黄明远又调整了一下角度。
镜筒里出现了猎户座，那些明亮的星星组成的猎人形状清晰可见。
“这是猎户座，冬天才能看到。”黄明远说，“我记得有一年下雪，吴老虎那小子，非要爬到房顶上去看，结果滑下来摔断了腿。赵铁蛋背着他，跑了五里路，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林福来继续沉默着。他知道，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射向他的箭。
“那时候你们多好啊。”黄明远的声音里带着怀念，“虽然调皮，但心里都是干净的。吴老虎虽然霸道，但从不欺负弱小。赵铁蛋虽然不爱说话，但总是帮助别人。连周桂花，虽然有胎记，但心地善良……”
每提到一个人，林福来的心就沉一分。
“福来，你来看看这里。”黄明远把望远镜对准了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天区。
林福来凑过去，看到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就像凝视着深渊。
“你知道吗？”黄明远的声音变得沉重，“有些星星，离我们太远，或者太暗，我们用眼睛是看不见的。但它们就在那里。就像人心里的有些东西，比如良心。”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
“福来，你现在，透过这个望远镜，还能看得见你自己的那颗‘星’吗？还是说……它已经被你自己心里的那些乌云，给彻底遮住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林福来内心的防洪闸。
他离开望远镜，背对着黄明远，蹲在地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在地面上，像一个陌生的怪物。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周桂花面前的羞辱，想起了自己阴暗的报复计划，想起了提供给周桂花的那些“情报”，想起了苏家小院里那场被他一手导演的灾难。
苏文清那双惊恐的眼睛，赵铁蛋绝望的表情，苏德义倒下时的样子……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巨大的羞愧和负罪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的声音在颤抖，“我不是人……我就是个畜生……”
黄明远走过去，把手轻轻地放在林福来颤抖的肩膀上。
“福来，人都会迷路。天黑了，看不见星星的时候，谁都会害怕，会走错路。”
他的声音很温和，没有指责，只有深深的理解。
“可是我……我伤害了他们……”林福来哭着说，“文清从来没有得罪过我，铁蛋哥对我那么好，我却……我却……”
“但是，”黄明远加重了语气，“只要天还没塌下来，就总有云开雾散的时候。关键是，你自己，还想不想再抬头，看看天。”
林福来慢慢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星。那些光芒穿越了无尽的黑暗和时间，依然在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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