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乾清宫东暖阁,鎏金烛台上的烛火被琉璃罩滤得温润,淌下的烛泪在案边积成半凝固的琥珀。满桌摊开的东海堪舆图与账册上,光影如细碎的金箔跳动,朱祁镇捏着支削得锋锐的炭笔,指尖悬在“石见银山”四个朱字上方,炭笔在绢本上划过的声响,像秋蚕啮噬最后的桑叶。
钱锦云跪坐在紫檀木几旁,藕荷色宫装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皓腕上一串素银算盘珠。她指节轻叩,珠玉相击的脆响在寂静中溅起涟漪,比殿角的铜漏更显清晰:“陛下,这笔三百万两的‘通融费’,臣妾斗胆请减五十万。日本幕府乱如沸粥,可那些地方大名个个是算盘精——咱们把银子堆得太满,反倒像露了怯,让他们猜着大明缺银的底细。”
炭笔突然顿住,在“毛利氏”旁重重画了个圈,墨痕透过绢纸沁出浅印。朱祁镇抬眼时,眼底盛着烛火的倒影,却比烛火更冷:“减不得。这银子不是给大名的‘供奉’,是喂给中层武士、家老的‘投名状’。你当石见银山的矿道是谁守着?港口的船坞是谁管着?是这些握着实权的‘关节’。大名拿了大头,只会往自己库里塞,可咱们把银子撒到下面,就能在毛利家的五脏六腑里,织一张听话的网。”
他俯身将炭笔戳在堪舆图的海岸线:“你忘了日本的根子——下克上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规矩。朕要做的,就是给这颗种子浇点水,等着它从毛利家的墙脚里钻出来。”
钱锦云的算盘声戛然而止,她取出象牙账册,用狼毫笔在“通融费”旁批注,笔尖却顿了顿:“那八十万两‘情报支出’,是否要让王瑾公公出具暗桩名册?毕竟商会的银子来自勋贵股东,账目得有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不必。”朱祁镇将炭笔掷在笔洗里,墨汁溅起细小的水花,“暗桩名册是内厂的命脉,朕都只看摘要,你犯不着沾这险地。账上记成‘东海航线风险评估’,若有勋贵追问,就说是给四海车马行的——加密信鸽、沿途护卫,这些由头足够堵上他们的嘴。”
他揉着眉心起身,玄色龙袍的衣摆扫过满地图纸,露出靴底沾着的西山工坊的煤屑。连日操劳让他的声音里裹着沙砾:“锦云,这东海生意看着是商会的买卖,实则是大明的国运赌局。石见银山的银子,不能走户部的账,更不能入国库——那是个漏勺,十成银进去,能剩下三成到工地就谢天谢地。这些银子要全沉在皇家商会,是朕修铁路、造舰队的‘压舱石’。这件事,连于谦都不能知底。”
钱锦云手中的笔“嗒”地落在账册上。她随驾多年,深知皇帝对财权的掌控,可连以“公心”着称的于谦都要瞒,这事的分量已重过泰山:“陛下是怕于尚书阻拦?”
“于谦不会拦开矿,他会拦朕‘私藏’银山。”朱祁镇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窗缝,初夏的溽热夜风裹着西山工坊的蒸汽机轰鸣涌进来,像远方战场的鼓点,“他是读圣贤书的,信的是‘天下之财当养天下人’。可他不知道,朕要修贯通南北的铁路,要造能开到美洲的船,需要的银子是填海的量。等户部走完‘三请三批’的流程,倭寇早把银山占了,鞑靼也该打进居庸关了。”
他望着远处兵部值房的孤灯,声音忽然轻了:“朕下的不是商会的棋,是天下的棋。棋盘是四海,棋子是白银、钢铁,还有人心。最要紧的那颗棋,必须攥在朕手里。”
钱锦云沉默着将算盘珠拨回原位,清脆的归位声像是做出了承诺。她抬头时,目光比烛火更亮:“臣妾会把账做得天衣无缝,连苍蝇都挑不出缝。但陛下也要记着——这棋盘上不只有您一个人,臣妾、王瑾、赵铁柱,连于尚书也算一个。我们都是您的棋子,也是您的后盾。”
朱祁镇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按了按窗棂,木头上的纹路硌着掌心。暖阁里只剩烛火“噼啪”爆着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紧紧相依的剪影。
寅时的夜色浓得化不开,乾清宫的铜狮仿佛都浸在墨里。王瑾几乎是踉跄着奔上丹陛,玄色蟒纹衣袍被夜露打湿,贴在背上像层冰壳。他连叩三声的手都在抖,打破了宫禁的死寂:“皇爷!内厂急报——飞鸽传书!”
暖阁的门“呼”地被拉开,朱祁镇的身影立在光影里,龙袍未卸,眼中没有半分睡意,倒像是等着这声报信。王瑾膝行而入,双手高高捧起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纸角被指温焐得发皱:“江南暗桩回报,平波王府长史刘承恩,昨夜三更在醉仙楼密室见了个倭人——自称是毛利家的密使。”
桑皮纸递到手中时,还带着鸽羽的余温。朱祁镇的指尖拂过字迹,那“钰”字最后一笔习惯性的上挑,像极了幼年时弟弟趴在他膝头练字的模样。可纸上的话,却让暖阁里的温度骤降到冰点:“闻兄图石见银山,弟愿为内应,助控京营、蔽父皇耳目。事成之日,乞分三成之利,许弟开府日本,永为大明藩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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