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五,林砚择一身素色杭绸直裰,乘着林家青篷小车,穿行过日渐熟悉的街巷,直往内城行去。
张府所在的巷陌并不起眼,灰墙青瓦,门户寻常,若非门前悬着那块半旧不新的“张宅”匾额,几乎与左近民宅无异。林砚下车时,留意到门前石阶清扫得极为洁净,却并无豪奴健仆簇拥,只一位年约五旬、布衣整洁的门房静候于此,见他到来,无声揖礼,侧身引他入内。
这与林砚预想中致仕兵部尚书的府邸气象大相径庭。
穿过一道影壁,便是庭院。园圃不大,却植有几竿翠竹,数株芭蕉,绿意森森,隔绝了外界喧嚣。正堂门窗敞开,可见内里陈设简朴,一应家具皆是寻常榆木所制,打磨得温润光亮,透出一种不事张扬的底蕴。
张崇并未在正堂相候。门房引着林砚绕过回廊,至一处水榭。榭边一池碧水,几尾锦鲤悠游,水汽携着凉意拂面而来,驱散了暑热。老者今日未着那日的深色便袍,只一件葛布道衫,正临水独自摆弄着一副榧木棋盘,闻得脚步声,方抬起头来。
“林小友来了。”他神色平和,目光在林砚身上略一停留,并无审视压迫之感,只如寻常长者见到晚辈般随意,“不必拘礼,坐。老夫此处,没那么多规矩。”
“晚辈林砚,拜见张老先生。”林砚依礼见过,方才在下首的蒲团坐下。目光扫过棋盘,乃是上好的云子,温润如玉,显然时常摩挲。
“今日请你来,别无他事,不过是老朽闲来手痒,寻个能下几步棋的伴当。”张崇拈起一枚黑子,置于星位,“你那‘连珠戏’,五子连珠,攻守转换极快,迫人时刻算路,于锻炼急智、体察局部争杀颇有妙处。却不知这老祖宗传下的围棋,小友可曾涉猎?”
“略知皮毛,不敢在老先生面前卖弄。”林砚谨慎应答,执白应了一手。他前世在大学围棋社下的功夫此刻自然涌现,布局阶段,循着稳妥的套路。
张崇落子不快,每一手却极沉稳,如老将布阵,不动如山。“棋道如治国,需顾全大局,步步为营,贪功冒进,往往满盘皆输。”他似随口而言,目光却落在林砚面上。
棋局平稳进行至中盘,张崇一手看似寻常的“镇头”,隐隐罩住白棋一块孤棋的出路。林砚审视棋枰,发现若按常法应对,虽可做活,但外围势必将被黑棋筑成铁壁,全局落后。他沉吟片刻,忽弃那处孤棋不顾,反手尖冲,侵入黑棋上方看似厚势的阵中。
“哦?”张崇花白的眉毛微挑,显然未料到此着。此手看似无理,却正点在黑阵形稍显重复的薄弱处。若强硬攻击,白棋借力腾挪,反可能将黑空搅乱;若稳妥应对,则白棋先手便宜,转身再处理孤棋,局势顿时混沌。
一番短兵交接后,林砚竟真将那块孤棋轻处理,虽小有亏损,却打破了黑棋的外势,争得先手抢占大场,局面豁然开朗。
“剑走偏锋,弃子争先。”张崇并未立刻落子,抬眸看向林砚,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此等棋路,不循常理,险中求胜。小友,就不怕一招失算,满盘皆输?”
林砚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心知这已非单纯的棋艺讨论。他稳住心神,微微一笑:“困守一隅,虽可苟全,却失大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窥得一线之机,奋力一搏。棋枰如此,世间事,有时亦然。”
张崇凝视他片刻,眼中那丝赞许终于明晰起来,他未再多言,只点头道:“好一个‘奋力一搏’。落子无悔,是棋品,亦见心性。”
随后,老者似漫不经心,将话题引开:“七夕那首《鹊桥仙》,情思绵邈,格局超逸,绝非寻常匠人所能为。小友说是幼时偶遇道人口占,不知是哪处仙山的高士?”
林砚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是那套说辞,只道年岁久远,记不清道人形貌,唯词句印象深刻云云。
张崇捋须,不再深究,转而道:“诗词小道,虽可娱情,终非经国之本。如今新朝承平百年,然外患未靖。北有契丹遗族所建北辽,据幽燕之地,铁骑剽悍,去岁方劫掠云州;西有党项诸部,虽受封‘定难军’,然首鼠两端,朝廷岁赐稍不如意,便生叛心,去岁围攻灵州之事,想必小友亦有耳闻。此等局势,小友以为,新朝当如何应对?”
此言一出,水榭中的空气仿佛骤然凝肃了几分。池中游鱼曳尾之声,清晰可闻。
林砚心中剧震。他知道,真正的考校此刻方才开始。张崇所问,已远超寻常文人清谈,直指国策军略。他脑中飞速回想起所知的天下大势——北辽如狼盘踞幽云,党项似狐窥伺西陲,而新朝军事虽承平唐制,府兵根基却因土地兼并而日渐朽坏,战力堪忧。
他不敢妄言深论,更不敢透露任何超越时代的见解,沉思片刻,方谨慎开口:“晚辈一介布衣,于军国大事岂敢妄言。只是……只是觉得,御外敌首重强兵,强兵必先足食足饷。闻听北方边军时有欠饷,府兵逃亡者众,此乃心腹之患。或可效仿前朝,于边境险要处增置屯田,且耕且战,既可固守,亦省漕运之费。再者,北虏南侵,多择秋高马肥之时,我可严敕边将,加固城防,清野以待,挫其锐气。至于西陲党项……”他略一停顿,“其部族散居,并非铁板一块,或可效诸葛亮平南中之策,剿抚并用,恩威并施,结其豪酋,分其势力,使之不为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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