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王贲之事,秦王政并未在咸阳宫过多停留。
秦王政决定前往栎阳,并非一时兴起。
灭楚的巨大成功像最醇厚的酒,初饮时酣畅淋漓,回味时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与疲惫。
咸阳宫中的喧嚣颂扬、朝臣们敬畏的目光、乃至后宫中更加曲意逢迎的笑脸,都渐渐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晰察觉的孤寂感,在权力的顶峰悄然弥漫
“赵高,寡人要去栎阳,你去安排吧。”
雄浑的声音传到赵高耳中,赵高连连点头。
“不知大王去栎阳是否为了看望太后?”
赵芸怯怯的询问,等来的是秦王政冷冽目光,赵芸浑身打着冷颤,心里嘀咕着…
“我去,猜到心里去了,该死该死,别因此招了政哥的忌讳”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促使他决定前往旧都栎阳宫小住几日。
或许是为了暂时远离咸阳朝堂的喧嚣,或许是为了凭吊旧都,又或许……是内心深处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结作祟。
他没有兴师动众,只带了少量精锐护卫和最为贴身的近侍,其中自然包括中车府令赵高,以及廷尉李斯。此外,还有几位近期颇为得宠的妃嫔同行,以备侍奉。
栎阳,这座曾经作为秦国都城长达百年的古城,如今虽已褪去了政治中心的繁华,却依旧保留着一种庄重、古朴的气象。城墙巍峨,街道宽阔,宫苑虽不及咸阳宫宏大新颖,却自有一番历经岁月沉淀的肃穆与沧桑。
秦王的车驾悄然驶入栎阳宫。这里常年有宫人洒扫维护,倒也不显破败。安置停当后,秦王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在赵高等人的陪同下,漫步于宫苑之中,凭吊旧日宫阙,追思先祖创业之艰辛。
行至一处较为幽静的宫苑——雍宫附近时,秦王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望着那熟悉的宫门,眼神变得有些幽深难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又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赵高。”
“奴婢在。”赵高立刻躬身应道,心思电转。雍宫……这里曾是……
“去通传一声。”秦王的声音依旧平淡,“就说寡人前来……问安。”
“诺。”赵高心中了然,不敢多问,立刻小步快走,前往雍宫通传。
雍宫,乃是当今秦王生母,赵太后(帝太后)的居所。多年前,因嫪毐之乱牵连,太后被秦王政盛怒之下迁出咸阳,软禁于旧都栎阳的雍宫之中,母子关系一度将至冰点。虽然后来在茅焦等大臣的劝谏下,秦王迫于孝道压力,将太后迎回咸阳,但裂痕已深,太后多数时间仍居于栎阳旧宫,深居简出,秦王也极少前来探望。今日突然到来,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一会儿,赵高快步返回,低声道:“大王,太后请您进去。”
秦王微微颔首,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进了雍宫。李斯和众侍卫自然留在宫外等候,唯有赵高作为贴身近侍,低头躬身,紧随其后。
雍宫内的陈设颇为素净,甚至有些冷清,与咸阳宫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药香和檀香的气息。几名年长的宫女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转过一道屏风,秦王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软榻上的身影。
赵太后。秦王政的生母。
时光似乎并未完全剥夺她的美貌,反而增添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慵懒。
她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常服,料子考究,却并不张扬。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插着几支玉簪,并未过多装饰。
面容依旧白皙,眼角虽有细纹,却难掩其五官的精致轮廓。
她手中正轻轻拨动着一串佛珠,眼神望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株老树,有些出神。
听到脚步声,她才缓缓转过头来。
看到秦王,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疏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缩,或许还有一丝深埋的、属于母亲的柔和。
她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难以逾越的距离感:“大王来了。”
“母后。”
秦王政的声音也有些干涩,他走上前,并未行大礼,只是微微躬身,
“寡人路过栎阳,特来向母后问安。母后近日凤体可还安康?”
“劳大王挂心,哀家一切安好。”
太后淡淡回应,目光掠过秦王,看向他身后的赵高和李斯(李斯在宫外),
又缓缓收回了目光,继续拨动手中的禅珠,“大王国务繁忙,不必挂念哀家这无用之人。”
母子之间的对话,客气而疏远,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秦王似乎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和凝滞。
赵高一直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偷偷地打量着那位传奇的太后。
这就是那位曾经宠信面首嫪毐,甚至与之生下二子,差点动摇秦王王位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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