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第七份房产评估报告的测算表塞进牛皮纸袋时,测绘仪的锂电池突然发出轻微的鼓包声。上午九点零三分,阳光斜斜地切过老城区的灰瓦屋顶,在他的记录本上投下片菱形的光斑——那里写着“砖木结构,房龄72年,墙体含水率18%”,是城南老宅的评估数据,房主是位捏了一辈子面人的张师傅,昨天在院里的石榴树下说“这房子比我儿子岁数还大”。树影里,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正捏着团面团,转瞬间就成了个戴斗笠的小人,说是“像你这样跑房的人”。
“林哥,江边的江景房业主闹起来了。”实习生小宋抱着全站仪跑过来,防晒袖套滑到胳膊肘,露出片被晒红的皮肤。他把投诉记录拍在引擎盖上,A4纸被风掀得哗哗响:“业主说我们评估价太低,堵着不让走,还抢了我们的测距仪。”
林夏的指尖在“江景视野遮挡率”那栏顿了顿——37%,是他用激光测距仪测了六次的结果。三个月前,江对岸突然立起栋超高层写字楼,玻璃幕墙像块巨大的镜子,刚好挡住这排江景房的主视野。某户业主窗台上的望远镜,镜筒还固执地对着被挡住的江面,蒙着层薄灰,仿佛在等待什么。
“把三个月前的航拍图调出来。”林夏从后备厢拿出备用测距仪,机身贴着块创可贴——上次去顶楼测层高时,被掉落的墙皮砸出个坑。“告诉业主,我们按《房地产估价规范》第5.2.3条来的,视野遮挡导致的价值减损,有明确测算标准。”
小宋的脸还泛着红。林夏看着他在平板上翻找航拍图,想起自己刚做房产评估师那年,也是这样对着情绪化的业主手足无措。带他的老周师傅总说“评估不是算数字,是给房子称重——你算的每平米单价,都连着人家的日子”。老周退休前留给他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三十年的评估底稿,最上面那张是1998年的,铅笔字写着“地震后危房,评估价1元,建议拆除”,旁边贴着张业主送的手绘户型图,铅笔勾勒的小院里,歪歪扭扭画着棵石榴树。
江景房业主的争吵声像涨潮的江水。林夏举起测距仪对准写字楼,激光点在玻璃幕墙上跳了跳,显示“遮挡高度23.7米”。某户阳台上的小女孩突然哭了:“我的星星被挡住了!”她怀里抱着个画框,里面是幅儿童画,深蓝色的夜空上,星星都落在江面上,被写字楼的轮廓拦腰截断。
“我们加测一项‘历史景观价值’。”林夏在报告空白处写下这行字,“把业主提供的三年前的江景照片作为附件,评估时给予10%的情感附加值。”他想起老周的铁皮盒里,有份2005年的评估报告,某户老宅的天井被算成“家族记忆空间”,加了5%的特殊价值。业主是位守着祖宅的孤老,后来在老周的建议下,把天井改造成了社区老人活动角,去年林夏去看时,石桌上还摆着老人和孩子们的合影。
中午在面馆吃牛肉面时,林夏的手机震了震。是面人张师傅的孙子发来的视频,老人正坐在石榴树下捏面人,面团在布满老茧的手里转着圈,变成个小房子的模样,烟囱里还捏出缕弯弯曲曲的烟。“爷爷说,评估价不用太高。”小伙子的声音带着哽咽,“他就是想知道,这房子在别人眼里,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么金贵。”
林夏的筷子在碗里挑起片牛肉,突然没了胃口。上周去看老宅时,发现西墙已经出现45度角的裂缝,墙角的青苔漫到了门槛上。老人说“这房子撑了三代人,现在要撑不住了”,却在林夏提出“建议翻修”时摆手,“修了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堂屋里的太师椅上,还摆着个掉了耳朵的面人,是张师傅年轻时捏的,说是按他父亲的模样做的。
“告诉张师傅,”林夏对着手机说,“我在报告里加了‘文化遗产潜在价值’,找了民俗专家做背书,比普通评估价高15%。”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退休前是木匠,总说“好房子是有魂的,你敲敲墙,它会跟你说话”。父亲走的那年,林夏把老屋的房梁木片收在盒子里,现在还放在办公桌抽屉里,木片上还留着父亲刻的“平安”二字。
下午两点十七分,林夏在查勘套法拍房时,发现屋里还住着人。女主人抱着个婴儿坐在飘窗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地上堆着打包好的纸箱,某只箱子上贴着张幼儿园的录取通知书,收件人是“乐乐”,日期就在下周。茶几上的奶粉罐空了半截,旁边压着张医院的缴费单,是给“赵志强”的,诊断栏写着“腰椎骨折术后复查”。
“法院说房主跑路了,让我们尽快出评估报告。”执行法官的声音带着无奈,“但这家人说,他们是租客,交了五年房租,现在没地方去。”
林夏的卷尺在客厅量了量,突然停在儿童房门口。墙上贴满了卡通贴纸,某张蜘蛛侠贴纸后面,露出个小小的铅笔字:“爸爸说,这里是我的城堡。”他拉开衣柜,发现里面挂着件小号的法官制服,领口别着颗星星徽章,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孩子自己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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