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出租屋，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单调的嗡鸣，混合着电脑主机的散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林夏盯着电脑屏幕上《星海远征》分镜稿的第27次修改版本，数位板上的压感笔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屏幕右下角，责编最新的消息弹窗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他的创作热情割裂得支离破碎：林老师，甲方要求把女主改成甜妹人设，增加校园恋爱戏份，宇宙战争剧情压缩30%。另外，反派必须加入能做表情包的标志性动作，最好参考最近爆火的‘歪头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最初的人设图上——那是一位眼神坚毅、身着银灰色机甲的女指挥官，利落的短发在宇宙射线中微微扬起，战甲缝隙里若隐若现的伤痕，诉说着角色经历的沧桑。而现在，同样的画布上，少女顶着蓬松的粉色双马尾，水汪汪的大眼睛占据了半张脸，嘴角挂着标准的15度营业笑容，原本象征科技感的机甲被改成了轻飘飘的短裙，连武器都变成了可爱的兔子造型光剑。
四年前从中国美术学院动画系毕业时，林夏的毕设作品《纸鸢》轰动校园。20分钟的水墨动画里，少年在江南烟雨里放飞的纸鸢突然化作真实的飞鸟，带着他穿越千年历史长河。细腻的笔触勾勒出敦煌壁画的瑰丽，充满东方韵味的构图让每一帧都像流动的国画。当片尾字幕升起时，放映厅里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这部作品最终斩获了亚洲青年动漫节金奖。校招会上，多家知名动漫公司向他抛出橄榄枝，宣传册上精美的动画海报、承诺的海外深造机会，让年轻的他坚信，自己即将踏上实现动画理想的康庄大道。
他最终选择了行业龙头极光动漫。入职第一天，玻璃幕墙外的陆家嘴灯火辉煌，走廊两侧的展示柜里陈列着无数奖杯和热门动画周边。部门主管陈姐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来，将一叠厚厚的参考资料甩在他桌上，亚克力板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小林，这是新接的泡面番项目。照着这些热门模板做，人设要萌，剧情要快，最好每集都有能上热搜的名场面。记住，流量就是王道。
资料里全是流水线生产的套路化作品：金发碧眼的异世界男主永远带着龙傲天式的 smirk，女主们要么是傻白甜要么是黑长直的傲娇大小姐，配角清一色拥有夸张的外貌特征和模板化的性格标签。背景图上重复使用的特效素材、对话框里似曾相识的网络热梗，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行业的浮躁。
林夏攥着人设草稿的手微微发抖：陈姐，我想尝试做些有深度的原创内容，比如探讨科技与人性的关系，或者......
深度能带来点击率吗？陈姐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敲打着电脑屏幕，拉出一份数据分析报告，刺眼的红色柱状图显示着各类题材的流量占比，看看这个榜单，排名前十的作品哪个不是靠萌妹、爽文和梗火起来的？上个月隔壁组做的《霸道魔王爱上我》，光是女主的‘流泪猫猫头’表情包，就带来了三百万的周边收入。你要是想在这行站稳脚跟，就收起你的艺术追求。
此后的日子，林夏成了流水线上的造梗机器。清晨，他强撑着困意设计第十八个猫耳娘人设，调整瞳孔里爱心的大小和位置；正午，在分镜稿里插入突然跳舞的无厘头桥段，只为增加所谓的记忆点；深夜，对着电脑反复修改反派的邪魅笑容，确保能精准戳中观众的。公司茶水间的咖啡机成了他最亲密的伙伴，而曾经装满灵感的速写本，早已落满灰尘，被压在办公桌最底层。
有次他偷偷在一部科幻动画里加入了对网络暴力的隐喻，用扭曲的像素化角色表现受害者的心理状态。这个充满巧思的设计却在内部审核时被批得体无完肤。陈姐将修改意见摔在他桌上：观众要看的是爽！谁管你那些阴暗的东西？连夜改完，不然这个项目别想署名！那天晚上，他独自留在公司，看着被改成俗套逆袭剧情的成片，第一次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红了眼眶。
转机出现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周末。林夏冒雨去看望独居的爷爷，老式居民楼的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皮在雨水的侵蚀下斑驳脱落。在堆满旧书的阁楼里，他发现了一个布满灰尘的铁皮箱，打开后，泛黄的纸张间跃出一个个鲜活的形象——孙悟空踩着筋斗云腾云驾雾，花木兰身披铠甲英姿飒爽，每一根线条都充满生命力，仿佛要冲破纸面。
那是我年轻时画的连环画。爷爷戴着老花镜，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画稿，那时候啊，没有电脑，没有数位板，就靠着一支毛笔、一叠宣纸，一画就是一整天。虽然赚得少，但每一笔都带着劲儿。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画画这事儿，要是没了心气儿，画出来的东西也就没了魂。
这句话如同一束光照进他黑暗的内心。当晚，林夏翻出尘封已久的速写本，开始记录生活中的点滴。他凌晨四点蹲守在楼下早餐店，用铅笔快速勾勒老板揉面时肌肉的起伏；在地铁上观察低头看书的女孩，捕捉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发梢的瞬间；雨夜追着在路灯下奔跑的流浪猫，将它炸毛的尾巴和警惕的眼神定格在画纸上。他尝试将这些真实的瞬间融入创作，用水墨的晕染表现晨雾，用赛璐璐的明快色彩描绘市井烟火，传统与现代在画纸上碰撞出奇妙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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