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的破布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口腔内壁,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那股酸臭直冲脑门。楚默的挣扎早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此刻只能像一袋没有骨头的谷物,被两名西楚锐士架着双臂,半拖半拽地拉向那片被临时清空的开阔地。
视线因为缺氧和生理性的泪水而模糊不清,耳畔充斥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军士皮靴踏地的沉重声响、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无意义呜咽,以及远处人群那压抑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窃窃私语。
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好奇的、麻木的、冷漠的、甚至带着隐隐快意的。这些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刺穿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尊严。
他被粗暴地拖到场地中央。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因为前几日的雨水还有些潮湿,散发着土腥气。
“跪下!”
一声冷硬的呵斥在耳边炸响,同时膝窝处传来重重一击!
楚默双腿一软,身不由己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但这疼痛很快就被嘴里破布带来的窒息感和内心那巨大的荒谬感所淹没。
他被迫低着头,脖颈上的铁链沉甸甸地坠着,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皮肤。视野里只剩下自己面前一小片泥地,以及不远处一双双沾满泥泞的军靴。
然后,他听到一个略显尖细、却又强作威严的声音响起,是县令吴逵。这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旁边一处稍微高点的土台,手里捧着一卷显然是刚刚仓促写就的简牍,正对着周围(主要是对那些军士和远处胆敢围观的百姓)大声宣读:
“嗟尔众人!听本官宣判!”吴逵的声音因为紧张和亢奋而微微颤抖,但音量却扯得极高,试图盖过内心的虚弱,“今有罪吏楚默,本为仓廪佐吏,受朝廷……受项王与县府重托,掌管粮秣!然此獠狼子野心,辜负圣恩!上任以来,账目混乱,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致使官仓亏空高达千石之巨!”
吴逵念得唾沫横飞,义正辞严,仿佛自己真是那个明察秋毫、为民除害的青天大老爷。
“此次项王中军与龙且将军麾下催粮,此獠非但不思悔改,竭力报效,反而变本加厉!或虚报数目,企图蒙混!或消极怠工,拖延时日!更甚者,竟敢煽动无知小民,聚众闹事,诽谤上官,质疑项王军令!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听得楚默都想发笑,如果他的嘴没被堵住的话。煽动民怨?聚众闹事?是指那场由他一釜麸皮粥引发的、他自已都差点被踩死的骚乱吗?
“此等蠹虫,留之何益?!今日,奉西楚霸王钧旨,将此祸国殃民之败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望尔等百姓,擦亮双眼,遵纪守法,休要受此等奸人蒙蔽!更要尽心竭力,支持项王霸业,早日平定天下,共享太平!”
吴逵终于念完了那篇漏洞百出、却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判词,长长舒了口气,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然后朝着那名锐士头领谄媚地躬身道:“军爷,罪状已明,请……请行刑吧!”
楚默跪在冰冷的泥地上,低着头,听着这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表演,心中却奇异地没有丝毫愤怒,只有一种极度抽离的、看戏般的荒谬感。
阳光晒得他后颈发烫,嘴里的破布让他呼吸艰难,膝盖的疼痛阵阵传来。这一切感官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
他就要死了。
死在这个陌生的时代。
死在一个可笑的罪名下。
死在一场由远在千里之外的霸王怒火、近在眼前的县令构陷、以及一系列阴差阳错的连锁反应共同导演的荒诞剧中。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重生,因为写错一个字被射杀;想起作为富商之子,死于一颗荔枝;想起在冷宫,被忠心耿耿的卧底太监送上路;想起在起义军和秦军中,如同无头苍蝇般被碾碎……
每一次死亡,都充满了意外和憋屈。
但似乎,都没有这一次来得如此……系统化,如此理所当然。
他不是死于某个人的恶意,而是死于一套完整的、冰冷的、无法抗拒的系统。这个系统包括暴戾的军令、腐败的官僚、冷血的豪强、麻木的民众,以及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霸王。
而他,不过是这个系统运行时,一个微不足道的、需要被清除的“错误代码”,一个完美的“背锅侠”。
想到这里,他居然有点想笑。
真是……一场绝妙的黑色幽默。
而他,就是那个笑点本身。
他努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被铁链束缚的头。
目光越过面前军士的靴子,投向远处。
那些围观的百姓,依旧麻木地看着,如同看着一场与己无关的祭祀。
天空很蓝,几缕白云悠悠飘过。
一只不知名的飞鸟,振翅掠过天际,发出自由的鸣叫。
这个世界,如此真实,又如此残酷地荒谬着。
他闭上了眼睛。
不再去听县令那令人作呕的声音。
不再去感受脖颈上铁链的冰冷。
不再去挣扎那被堵住的呼吸。
等待着。
那最后的、必然的终结。
【叮!最终场景渲染完成。背景音乐:无声的荒谬。主角状态:放弃治疗。观众评分:麻木。导演(系统/命运)点评:此幕悲剧(或喜剧?)的核心在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除了那个被推上舞台中央的倒霉蛋。杀青在即,恭喜您,楚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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