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粗暴拖行的感觉，如同在冰冷的梦境中沉浮。默夫闭着眼，耳畔是黑娃断续的、已经嘶哑的哭泣，以及秦军士兵不耐烦的呵斥和靴子踩过瓦砾的声响。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烟焦和一种……即将到来的死亡的铁锈味。
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试图去思考。方才那倾泻而出的、用生命最后力气进行的控诉，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精神。真言落入陷阱，激情燃尽成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虚无。这个世界，这个轮回，就像一个精心设计的残酷玩笑，无论他如何挣扎、愤怒、甚至试图呐喊，最终都会被更大的荒谬和冷漠所吞噬。
大牛温热的血似乎还溅在脸上，此刻却已冰凉。
够了。真的够了。
他被拖行着，不知拐过了几个街角，周围的喊杀声似乎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者开始打扫战场的、更加令人心悸的“秩序”感。最终，他们在一个相对空旷的十字街口停了下来。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几具尸体横陈在地，墙壁上布满刀箭痕迹。
一队负责城内肃清残敌的秦军士兵正在此地歇息，看到押解默夫过来的同袍，为首的什长懒洋洋地抬了抬眼：“又抓了两个？哪个部分的？”
“西城溃下来的，嘴还挺臭，冲撞了上官。”押解的士兵随口答道，将默夫和黑娃往前一推。
那什长打量了一下默夫身上破烂的张楚号衣和空洞的眼神，又看了看吓得几乎瘫成烂泥的黑娃，撇了撇嘴，显得意兴阑珊。这种小虾米，杀了也没什么军功可言，纯粹是执行命令。
“行了，知道了。就这儿处理吧，利索点，一会儿还得去下一片巷子。”什长挥挥手，像是吩咐处理掉什么垃圾。
几名士兵应了一声，脸上露出轻松甚至带着点无聊的神情。对他们而言，这只是日常任务的一部分。两人上前，将默夫和黑娃强行按得跪倒在地。
黑娃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不成调的哀鸣，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默夫被迫抬起头。
天空是灰蒙蒙的，被浓烟和阴云笼罩，压得很低。视野所及的街道，断壁残垣，烟火未熄，宛如鬼域。几个秦军士兵正在不远处从尸体上剥取还算完整的甲胄和兵器，偶尔发出几声嬉笑。
而就在行刑士兵的身旁，一个熟悉的身影，让默夫那已然死寂的心湖，再次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涟漪。
是狗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他显然没有跟着刘将军的车队离开，或许是混乱中走散，或许是觉得跟着胜利的秦军更安全？此刻，他正点头哈腰地站在那名秦军什长旁边，手里捧着一个不知从哪弄来的水囊，谄媚地递过去，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却又努力挤出来的得意和讨好。
看到默夫的目光扫来，狗子下意识地挺了挺那根本没几两肉的胸膛，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强自镇定地流露出一种冷漠的、甚至带着一丝落井下石般的快意。那表情仿佛在说：“看吧，最终活下来、并且能站在胜利者一边的，是我。”
可笑。可悲。
默夫连一丝嘲讽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甚至觉得，狗子这副模样，才是这个世道最真实、最普遍的写照。自己之前的挣扎和愤怒，反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愚蠢。
行刑的士兵拔出了环首刀。冰冷的刀锋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不出多少亮光，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死亡气息。
没有审判，没有宣判，甚至没有多余的废话。
一切都要结束了。
这一次，会是终点吗？还是下一次轮回的开始？
默夫不知道，也不再去想。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破碎、冰冷、充满恶意却又无比真实的世界，看了一眼黑娃那哭肿的、绝望的侧脸，看了一眼狗子那卑微而可憎的嘴脸……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等待着那熟悉的、撕裂一切的黑暗降临。
然而，预期的痛楚并未立刻到来。
反而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一声略显威严的喝问从不远处传来：“等等！那跪着的，可是方才在刘宗敏院中口出狂言之人？”
默夫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
是那个王姓士卒的声音。他果然追来了？还想榨取最后一点价值？还是……改变了主意？
按住他的士兵动作一顿，看向来人，恭敬地回答：“回大人，正是此人。”
马蹄声靠近，停在不远处。王姓军官的声音带着一种审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此人言语虽狂悖，却涉及诸多逆党内情，章邯将军或有垂询。暂且押下，容后细审。”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默夫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在他死寂的心湖中一闪而逝。生的希望？不，那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他宁愿立刻死去，也不想再成为别人博弈的筹码。
然而，狗子在一旁听到，脸色却瞬间变了！如果默夫被押走审讯，万一……万一说出些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或者，万一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又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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