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麻子脸上的谄媚笑容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得难看。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干巴巴地应道:“是…是!李兄弟稍候,就是这小子,默夫,刚回来…”
那姓李的传令兵这才将目光施舍般地投向默夫,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眼神谈不上轻蔑,但也绝无尊重,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或者一头牲口是否健壮。默夫身上那件破烂的戍卒号衣、沾染的尘土和零星血渍,以及疲惫的神情,似乎都与“立功归来”的形象相去甚远。
“你就是默夫?”传令兵的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冷漠。
“是,小人默夫。”默夫低下头,抱拳行礼。他知道,在这些“上面”的人面前,保持谦卑是唯一的选择。
“跟我走吧,将军要见你。”传令兵说完,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认定默夫一定会跟上。
王麻子急忙凑到默夫身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叮嘱,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小子!管好你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给老子掂量清楚了!这粮食是怎么来的,就是你拼死拼活从那铁公鸡张家硬抠出来的!别的什么都没有!听懂了吗?要是敢胡咧咧,坏了老子…坏了咱们大伙的事,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的威胁苍白无力,反而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他害怕默夫说出那份“未来契”,害怕默夫直接越过他搭上刘将军的线,更害怕自己到手的功劳和粮食飞了。
默夫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然后快步跟上了那名已经走出几步远的传令兵。
留下王麻子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扭头恶狠狠地瞪向那几袋正在被搬走的粮食,心里七上八下。瘦猴和大牛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担忧。而狗子,则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土块,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
跟着传令兵穿过嘈杂混乱的营地,默夫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刘将军的召见来得太快,太突然,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这绝非简单的“嘉奖”。是王麻子的上级已经将“功劳”报了上去?还是张家坞堡那边有什么消息更快地传到了刘将军耳中?抑或是……自己这支小队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处在某种监视之下?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翻滚,每一种可能性都指向了更深的漩涡。
越往营地中心走,环境略有改善。虽然依旧简陋,但帐篷明显规整了一些,巡逻的士兵装备也更齐全,眼神中的戾气少了些,多了些麻木的警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浓重的皮革、金属和汗味混合的气息,那是军队核心区域特有的味道。
最终,传令兵在一顶相对高大、用厚实牛皮制成的帐篷前停下。帐篷门口站着两名按刀而立的亲兵,眼神锐利如鹰,扫过默夫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感。
“人带到了。”传令兵对亲兵说了一句。
其中一名亲兵点了点头,掀开了帐篷的门帘,对里面低声道:“将军,人带来了。”
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让他进来。”
亲兵让开通道,对默夫示意。默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弯腰钻进了帐篷。
帐篷内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空气中混合着一种皮革、墨锭、劣质熏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的味道。陈设简单,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一个堆放了些竹简和帛书的案几,以及一个用来取暖的火盆,炭火正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案几后,坐着一个身材并不算高大,但肩背宽阔,穿着黑色皮质札甲的中年男子。他并未戴头盔,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面容粗犷,皮肤黝黑,下颌留着短硬的胡茬,一双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异常深邃,正盯着刚刚进来的默夫。
此人便是刘将军,张楚政权中一个手握实权的中层将领。他并非陈胜的蕲县老兄弟,而是后来投靠的地方豪强或旧秦低阶军官出身,凭借一定的能力和手腕,在乱局中迅速攫取了一部分兵权。
默夫立刻躬身行礼,头埋得很低:“小人默夫,参见将军!”
刘将军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上一卷展开的竹简,目光如同实质般在默夫身上扫视,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帐篷里一片寂静,只有炭火的噼啪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这种沉默带着巨大的压力,足以让任何心怀忐忑的人崩溃。
良久,刘将军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默夫……抬起头来回话。”
“是。”默夫依言抬头,但目光依旧保持下垂,不敢与对方直视。这是乱世中小人物面对上位者时最基本的生存智慧。
“听说……你从东乡里张家,弄回来三车粮食?”刘将军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回将军,幸不辱命。”默夫谨慎地回答,“只是…那张家乡豪甚是刁滑,库藏亦不丰裕,百般推诿,只肯交出这些陈粟杂糠,远不及军令所需之数,小人无能,请将军责罚。”他再次主动请罪,将姿态放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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