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在夜间隐隐作痛,并非剧烈的锐痛,而是一种深嵌入骨的酸胀和摩擦感,伴随着皮甲下淤青的闷痛。默夫躺在冰冷的草铺上,听着窝棚里此起彼伏的鼾声、磨牙声和压抑的呻吟,鼻端混杂着汗臭、血污未净的腥气、劣质伤药的刺鼻味以及永远挥之不去的霉腐气息。
昨日的厮杀如同一个短暂而血腥的梦魇,醒来后,身体留下了真实的印记,而所谓的“犒劳”和“奖赏”则显得如此虚幻。多出来的一块糠饼早已消化殆尽,那碗油星肉汤带来的暖意也早已被寒夜驱散。唯一切实的,是放在枕边触手可及的那柄青铜短剑——从死去的秦兵手中夺来的战利品,王麻子大概觉得这东西不如皮甲和弩机值钱,又或是默夫昨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表现让他下意识地不想过分逼迫,竟默许他留了下来。
天刚蒙蒙亮,刺耳的竹哨声就粗暴地撕破了营地的寂静。
“起来!都起来!集合!快!”王麻子的破锣嗓子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急躁和不耐。
窝棚里的人挣扎着爬起,个个面带倦容,眼神麻木。大牛活动了一下包扎过的肩膀,龇牙咧嘴。狗子则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藏在怀里的那个秦兵火折子,眼神闪烁。瘦猴依旧脸色苍白,似乎还没从昨天的惊吓中完全恢复。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队伍稀稀拉拉地站好。王麻子站在前面,身旁是那名刘屯长。刘屯长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默夫四人身上停留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上峰有令!我等即刻开拔,移驻陈县!”
陈县!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麻木的人群中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陈县,张楚政权的“都城”,是他们这些戍卒出身的起义军曾经在口号中期盼过的地方,是“诛暴秦、享太平”的象征。不少士卒的眼中短暂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目的地。
默夫心中却毫无波澜,甚至隐隐生出一丝警惕。根据他前几世零碎的记忆和认知,任何一个政权在初创期迅速膨胀的“都城”,往往意味着更复杂的权力结构、更赤裸的资源争夺和更难以预料的危险。
“到了陈县,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些!别他妈像在野地里一样散漫!那是王都!规矩大得很!冲撞了哪位将军、哪位大人,老子也保不住你们的狗头!”王麻子厉声训话,试图重新建立权威,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虚怯——从野地里的土霸王变成“王都”里不起眼的小头目,他的地位同样面临着不确定性。
队伍在催促和呵斥声中开拔。来时十几人的小队,如今只剩下九人,显得格外寥落。阵亡者的装备被收缴,那架弩机和几件好些的皮甲果然不见了踪影,想必已经成了刘屯长甚至更上一级军官的私藏。默夫四人身上残留的秦军皮甲显得格外扎眼,引来同队其他人复杂难明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也有隐隐的排斥。
路途并不遥远,但气氛却愈发压抑。越靠近陈县,沿途的景象越发触目惊心。原本应是大片农田的土地,许多都已荒芜,野草疯长,偶尔能看到零星面黄肌瘦的农人在地里艰难地刨食,看到他们这支队伍,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躲藏起来。废弃的村舍增多,断壁残垣间时而可见未能及时掩埋的白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这哪里是通往“新朝王都”的康庄大道,分明是一片被战乱和征敛摧残过的焦土。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个岔路口停下短暂休息,啃着硬邦邦的糠饼。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嘈杂和呵斥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支车队正艰难地驶来。拉车的并非骡马,而是几十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民夫,被绳索串联着,在皮鞭的驱赶下吃力地拖曳着装载沉重的车辆。押车的是十几名起义军士兵,盔甲相对整齐,神色倨傲,不时用鞭梢抽打行动稍慢的民夫。
“快走!妈的!误了朱房大人的事,扒了你们的皮!”一个军官模样的骑在唯一一匹瘦马上,厉声骂道。
车队从他们旁边经过,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默夫看到车上装载的,是满满的粮食袋、捆好的布匹,甚至还有几口沉甸甸的大木箱,不知装着何物。
“看什么看!”押车的士兵朝他们呵斥道,“滚远点!”
王麻子连忙让手下人避开,脸上甚至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等车队过去,他才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了句:“呸!神气什么!不过是给朱房胡武那些家伙跑腿的狗腿子!”
狗子看着远去的车队,尤其是那些物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渴望:“麻爷,那得有多少粮食啊……”
“关你屁事!”王麻子没好气地打断他,“那是上头大人们的东西!都他妈精神点,快到了!”
下午,陈县那并不算特别高大、甚至有些地段明显是新近加固或破损过的土黄色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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