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戍卒吓得猛地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
军官似乎还不解气,又狠狠踹了旁边另一个看起来昏昏欲睡的戍卒一脚:“还有你!给老子精神点!”
陈大默默地收回目光,心脏沉到了底。这就是秦末的底层,这就是被征发的戍卒。没有尊严,没有希望,只是耗材,只是等待被填入帝国边陲或者战争熔炉里的数字。
他想起自己第一世因为写错一个字就被当场射杀,想起第二世被一颗荔枝送走,想起第三世在冷宫里战战兢兢最终还是被毒杀……每一次死亡都充满了荒诞和憋屈。而这一次,似乎更加直接,更加粗暴,更加没有道理可讲。时代的巨轮甚至懒得看你一眼,只是无情地碾过,而你连呼喊都显得多余。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知道那两位“卷王”会登高一呼,他知道这九百人会揭竿而起,他知道这会点燃反秦的燎原大火……但他更知道,最初跟着起义的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成了炮灰,死在了冲向秦军锋镝的第一波浪潮里。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期待起义发生,还是该祈祷它不要发生。起义,意味着马上要战斗,要死亡;不起义,按照秦律,他们也难逃一死。
绝望。真正的,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绝望。
雨,还在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疼,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身体的热量一点点流失,意识像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饥饿感灼烧着胃壁,寒冷侵蚀着骨髓,疲惫拖拽着灵魂向下沉沦。
他和其他九百多人一样,像货物,像牲畜,被扔在这片旷野的烂泥地里,等待着未知却注定悲惨的命运。
“不行……不能睡……睡了可能就真的醒不过来了……”他努力对抗着席卷而来的昏沉,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轻微的刺痛和一丝腥甜味让他暂时清醒了一点。
他必须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下一次轮回,他也要尽量多收集信息,多撑一会儿。他不能再像前几次那样,死得那么憋屈,那么毫无价值。
他开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试图找一个稍微能避开一点风雨的角度。他靠向旁边一个看起来同样半死不活的老戍卒,借助对方佝偻的身体,稍微阻挡了一点从侧面吹来的冷风。
老戍卒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珠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似乎已经对一切都麻木了。
陈大又艰难地伸出手,在身边挖了一小把看起来稍微干净点的、没有被完全浸透的泥土,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泥土隔绝一下身下不断吸热的冰冷烂泥。这行为徒劳而可笑,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这是求生的本能,是对这绝望处境最微弱的反抗。
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雨势似乎稍微小了一点点,但远未停止。
突然,队伍前方传来一阵比之前更大的骚动,军官们的呵斥声变得更加急促和暴躁,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集合!全都起来!列队!”
“将尉有令!全体听令!”
鞭子的破空声和抽打声密集起来,戍卒们被粗暴地驱赶着,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歪歪扭扭地站成混乱的队列。
陈大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恐怕要来了。
他拄着一根不知道谁丢弃的、光滑的木棍,用尽全身力气,跟随着人流,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目光艰难地投向队伍前方。
只见那几名低级军官簇拥着两个穿着更为精良皮甲、佩戴青铜剑的将领模样的人——那应该就是押送他们的“将尉”了。
其中一名将尉面色铁青,雨水顺着他冰冷的甲胄往下流,他扫视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瑟瑟发抖、如同难民般的戍卒,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地砸在每一个戍卒的耳膜上:
“大雨阻道!期限已误!按大秦律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瞬间变得惨白绝望的脸,如同刽子手在审视待宰的羔羊,然后一字一句地宣布了那早已注定、却依旧令人魂飞魄散的判决:
“失期——”
“法!皆!斩!”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更冰冷的死寂笼罩了人群。
连雨水的声音,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陈大站在那里,浑身冰冷,不是因为雨水,而是因为那最终到来的、无可逃避的绝望命运。
他知道剧情,但亲耳听到这判决,亲身感受到这九百人同时陷入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那种冲击力,远非纸上谈兵所能比拟。
【叮!环境压力指数MAX。根据秦律条文及执行案例,生存概率低于0.01%。建议:尝试和将尉背诵《商君书》感化他们?或者……原地挖坑把自己埋了可能比较痛快哦~】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一如既往地不合时宜且欠揍。
陈大已经没力气吐槽了。
他只是看着前方,看着那两名面无表情、手握剑柄的将尉,看着周围面如死灰、眼神彻底失去光彩的同伴。
雨水,冰冷地拍打在他的脸上。
这一次,该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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