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第二十九日,申时初。
吴府内的气氛,在经过午后那阵冰封般的紧张与肃穆之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干柴,骤然腾起一种新的、更加喧嚣灼热的热度。一种盛大节日前夕般的忙乱与喧嚣,彻底取代了平日的秩序。
陈默瘫在内室的榻上,如同被抽走了脊骨的鱼,耳中充斥着的,不再是之前那小心翼翼的静谧,而是彻底放开手脚、为一场“庆典”做准备的沸腾人声。
廊庑之下,脚步声变得密集而急促,不再是先前那种轻手轻脚的谨慎,而是扛抬重物时的沉稳步履,是来回穿梭运送各色物事的小跑。粗使仆役们的呼喝声、管事们提高嗓门的指派命令,隔着庭院和重重门户,模糊却又持续不断地传来。
“东厢房的青铜连枝灯全都点起来!对!都要亮堂!”
“庖厨那边!三牲祭礼可曾备好?莫误了时辰!”
“庭中的蒿艾再熏一遍!一个蚊蝇都不许有!”
“乐师!乐师到了否?引去侧厅等候!”
每一道命令,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陈默早已不堪重负的心防上。连枝灯?三牲?乐师?这绝非一顿普通的家宴!父亲这是要将那“离支”的登场,营造出一种何等隆重乃至僭越的仪式感?
空气中开始弥漫复杂的气味。不再是清冷的冰息,而是炙烤肉食的浓烈油脂香、烹煮羹汤的醇厚气息、还有各种辛香料(花椒、茱萸、桂皮)被投入鼎鼐中爆出的奇异复合香味,它们霸道地穿透一切,甚至隐隐压过了陈默室内那早已形同虚设的宁神香囊的味道。这丰腴的、代表着盛宴的气息,于他而言,却如同毒气般令人作呕。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听到侍女在外间低声交谈,言语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听说了吗?家主开了西窖那坛据说是楚地得来的‘苍梧清’!珍藏了十几年呢!”
“何止!连陛下赏赐的、那套错金银的樽勺好像也请出来了!”
“天爷……今日这是要招待哪位了不得的贵人吗?”
“不知呢,只吩咐了要按最高的仪程来备宴……”
苍梧清?错金银樽勺?最高的仪程?
陈默的指尖瞬间冰凉。父亲这是疯了不成?不过是为了吃几颗果子,竟要摆出这般堪比诸侯宴饮的排场?不,这绝不仅仅是为了吃。这是在炫耀,是在庆祝,是在向所有族人、甚至向冥冥中的鬼神宣告他吴广润的能力——他能弄来连皇帝贵人都稀罕的珍品!他能让久病的儿子品尝到这等仙物!
而这份滔天的“父爱”和炫耀,代价就是将他陈默架在烈火上炙烤!
死亡的预感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具体。他甚至能想象出待会儿宴席之上,父亲将会如何志得意满、如何隆重其事地推出那盘“离支”,如何在所有族人羡慕、敬畏的目光中,亲手将那鲜红的毒果塞进他嘴里……
不行!绝不能去!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从他绝望的心底窜起。
他必须阻止这一切!哪怕是用最拙劣的借口,哪怕会惹得父亲雷霆震怒,他也必须尝试!那宴席,就是他的刑场!他绝不能自己去赴死!
就在这时,珠帘再次被哗啦一声掀开。
吴广润大步走了进来。他竟已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华丽的玄端礼服,深黑色的缯帛上用彩线绣着繁复的云鸟纹,宽大的袖口几乎垂膝,腰束金钩革带,头戴一顶高耸的玄冠。这一身打扮,绝非寻常家宴所能匹配,更像是要去参加宗庙祭祀或是面见极其尊贵的客人。
他脸上洋溢着一种极度亢奋的光彩,眼神灼灼,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连日奔波操劳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权势煊赫。
“默儿!”他声若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欢欣,“都准备妥当了!宴席就设在前厅!今日我吴氏合族欢聚,共庆此喜!为父定要让我儿风风光光地……”
“父亲!”陈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打断了他,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刺耳,甚至带上了哭腔,“儿……儿忽感不适!胸口气闷,头晕目眩,恐…恐是旧疾复萌!今夜之宴,儿…儿实在无力支撑,恳请父亲准允…准允儿告假缺席!”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双手死死揪着胸口的衣襟,身体筛糠般抖动,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量虚汗。这倒不全是伪装,巨大的心理压力确实引发了他生理上的强烈不适,使他此刻看起来真的像是病势沉重的模样。
然而,他这番情真意切、堪称演技爆表的“病发”,在吴广润那被喜悦和期待填满的头脑中,却只得到了一个完全南辕北辙的解读。
吴广润脸上的笑容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化为更深切的怜爱和一种“我早已料到”的了然。他快步走到榻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伸出大手,用那昂贵的礼服袖口,极其笨拙却又异常轻柔地替儿子擦拭额头的冷汗。
“诶!我儿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哄劝孩童般的嗔怪,“定是连日虚乏,乍闻喜讯,心情激荡所致!无妨!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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