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仓终究是保住了,这座维系着瓦岗军半壁粮草命脉的坚城,如一头浴血的巨兽般仍矗立在黄河之畔。但这份“保住”的背后,是足以让最勇猛的将士都为之扼腕的惨重代价,沉重得像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
城头之上,昨日还闪耀着寒光的雉堞被染成了斑驳的暗红,断裂的旌旗斜斜挂在旗杆上,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哀鸣。尸体层层叠叠地铺满了城墙内外,有穿着瓦岗军号服的守军,也有披着兽皮、握着弯刀的突厥兵,他们扭曲的姿态定格了最后一刻的厮杀。粘稠的鲜血汇成细流,顺着城砖的缝隙往下淌,在墙根积成暗红的水洼,踩上去发出“咕叽”的闷响,那是生命流逝后最刺耳的余音。守军原本三千余人的建制,经此一役伤亡过半,倒下的不仅是普通士兵,徐世积麾下最得力的三名校尉也永远倒在了城头——那位善用擂鼓鼓舞士气的张校尉,胸口被突厥人的狼牙棒砸得凹陷;擅长布置防御工事的李校尉,为了堵住缺口,被乱箭射成了刺猬;还有总爱给新兵讲战场故事的王校尉,手里仍紧攥着半截断矛,喉咙上的致命伤口还在缓缓渗血。
流民营地虽未被突厥人直接攻破,却也没能逃过这场浩劫。呼啸的流矢穿透了简陋的帐篷,惊慌失措的流民在奔逃中互相踩踏,短短半个时辰便死伤数十人。有妇人抱着被箭射穿的孩子,坐在残破的席子上无声痛哭,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在布满褶皱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狰狞的痕迹;几个侥幸存活的青壮,正麻木地用草席裹起亲人的尸体,眼神空洞得像失去了魂魄。
在所有损失里,最让人心碎的莫过于独孤凤的亲卫骑兵。这支由她亲手挑选、训练有素的精锐,昨日随她出城冲阵时,八十余骑如黑云压阵,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可当夕阳西下,残阳染红天际时,活着回到城内的只有十八骑。他们个个浑身浴血,甲胄被砍得支离破碎,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瘸了腿,马鞍上还沾着同伴的血迹和碎肉,没有一人能挺直腰杆。而那个从独孤凤入军起就寸步不离的亲卫队长,那个沉默寡言、却总能在她最危险时挡在身前的汉子,为了替她挡住背后射来的冷箭,硬生生用自己的胸膛做了盾牌。箭头穿透他的心脏时,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只留给独孤凤一个坚定的眼神,便轰然坠马。
整个仓城被一种诡异的氛围笼罩着:胜利的庆幸像微弱的火星,刚要燃起便被沉重的悲伤彻底浇灭。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清理战场,收敛尸体时,时不时能听到压抑的啜泣——那具年轻的尸体,或许昨天还在向同乡炫耀家书;那匹倒在血泊中的战马,或许前几日还温顺地蹭着主人的手心。军医们围着伤员忙得脚不沾地,烙铁烫在伤口上的“滋滋”声、骨头复位时撕心裂肺的惨叫,与远处传来的挖坑埋尸的闷响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烧焦的皮肉味、粮草的糊味,还有雨水即将来临前的潮湿腥气,呛得人胸口发闷。
独孤凤将自己关在临时驻地的军帐里,整整一天一夜,帐帘从未掀开过,也拒绝了任何人的探视。她亲自带着仅剩的十七名亲卫,在仓城西侧的空地安葬了亲卫队长。没有棺椁,只有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籍贯。她蹲下身,用手刨了些新土盖在坟上,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和草屑,却浑然不觉。她就那样在坟前伫立着,从正午直到月上中天,月光洒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根绷得快要断裂的弦。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个汉子的身影:第一次随她出征时,他默默将自己的水囊塞给口渴的她;在暴雨中守夜时,他把唯一的蓑衣让给了受伤的士兵;昨日冲阵前,他低声说“将军放心,末将护您周全”。一句承诺,用生命践行,这份沉重的忠诚,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另一边,王临的伤势经军医处理后并无大碍——左肩被突厥人的弯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好在没有伤及筋骨,敷上草药、缠上绷带后,已能勉强活动。他没有片刻休息,一边协助徐世积清点伤亡人数、登记粮草损耗,一边带着几名士兵安抚流民。看到那些失去亲人的流民,他总会想起自己家乡遭乱时的场景,眼眶不由得发酸。闲暇时,他总会下意识地望向独孤凤的军帐,眉头紧锁。他比谁都清楚,亲卫队长的死,不仅让独孤凤陷入悲痛,更让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愈发复杂——昨日若不是他献计出城冲阵,或许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可若不出城,黎阳仓恐怕早已失守。这份功过交织的纠葛,像一层薄雾,隔在两人之间。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仓城上时,独孤凤终于走出了军帐。她换上了一身素色的劲装,原本束起的长发松了几缕垂在颊边,脸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哀伤,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但当她抬起头时,那双往日里便清冷的眼眸,此刻竟比寒冬的冰棱还要锐利,仿佛将所有的悲痛都化作了藏在眼底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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