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帝关废墟,那惨烈与不甘的气息逐渐被抛在身后,但空气中的苍凉并未减少,只是换了一种更为沉寂的基调。陈长生的脚步依旧缓慢,却比之前稳了许多,仿佛葬下楚山河的那一捧土,也悄然压平了他体内些许翻腾的虚浮。
他没有言语,只是目光平静地投向另一个方向。那里,并非通往任何已知的聚落或地标,而是一片在记忆深处闪烁着微光的坐标——那片他曾驻足、苏瑶香消玉殒的桃花林。
小黑沉默地跟在身后,熔金的瞳孔中带着一丝疑惑,却并未多问。他只是更加警惕地感知着四周,确保这趟沉默的旅程不再受任何惊扰。
路途似乎比去帝关更为遥远。大地依旧满目疮痍,但地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巨大的地裂、塌陷的山峦、改道的漆黑河床……万载时光与那场动乱的余波,早已将昔日的路径扭曲得面目全非。
陈长生却并未迟疑。他的脚步每一次停顿、每一次微调方向,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刻印在灵魂深处的古老地图在指引着他。
终于,在穿越一片被奇异黑色藤蔓彻底覆盖的丘陵地带后,他停在了一处相对平缓的谷地前。
这里没有惨烈的战场痕迹,没有巨大的骸骨残骸,只有一片过于“干净”的荒凉。地面是某种细腻的、灰白色的沙土,几乎看不到苔藓的生长,只有零星的、如同黑铁般的荆棘丛从沙土中刺出,顽强地生存着。
微风拂过,卷起沙尘,露出下方更深层的、同样单调的灰白。
这里,就是记忆中的桃花林所在。
但那漫山遍野、如霞似锦的桃花,那芬芳馥郁、落英缤纷的景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残根,没有枯桩,甚至连一片花瓣的化石都未曾留下。
仿佛那片曾经绚烂的生命,连同其扎根的土地,都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彻底地从这方天地间“抹去”了,只留下这片一无所有的、死寂的灰白。
陈长生静静地站在谷地边缘,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空茫。眸中那万古不变的平静,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
那涟漪并非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了然之后的空寂。
他早已料到如此。
只是亲眼所见时,那空无本身所带来的冲击,依旧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时光壁垒。
小黑站在他身后,感受到主人身上那瞬间极其细微的变化,也明白了此地所代表的含义。他熔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这份沉寂的告别。
陈长生迈步,走入了那片灰白的沙土地。
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他的目光低垂,如同最耐心的拾荒者,细致地扫过脚下的每一寸沙土。
他在寻找。
并非期望找到任何遗骸或遗迹,而是在寻找一种……感觉?一种或许还残留着的、极其微弱的印记。
走了许久,几乎踏遍了整片谷地,依旧一无所获。除了沙土,便是黑铁荆棘,再无他物。
他停在了谷地中央,那里本该是桃林最繁盛的中心。
他闭上眼,站了许久许久。
灰白的天光洒落,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这片空无一物的土地上,更显得孤寂而苍凉。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那丝涟漪已然平复,重新归于深沉的平静。
他缓缓蹲下身,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
如同在帝关时一样,他伸出苍白的手,开始用手掌挖掘身下的灰白沙土。
沙土很松软,并不费力。很快,一个浅坑便已成形。
然后,他从怀中——那件破损青衫最贴近心口的内衬里,极其小心地取出了另一件物品。
那不是焦黑的战旗碎片。
而是一小块……质地细腻、却早已褪尽光华、边缘磨损得十分光滑的淡青色衣角**。
布料本身似乎并无特殊,但保存得极其完好,可见持有者的珍视。上面用同色的、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绣着半片极其精巧的、含苞待放的桃花图样,绣工精湛,却因岁月流逝而显得模糊。
这并非苏瑶的遗物,而是她当年赠予陈长生的、一方旧帕的一角。她曾笑言,若他日后迷路,可凭此物,或许能得桃花指引,寻到她泡茶的山亭。
陈长生看着掌心这枚小小的、柔软的衣角,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许久,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模糊的桃花绣样。
随后,他缓缓地将这枚衣角,轻轻置入了浅坑中心。
他没有立刻掩埋,而是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仿佛在与一段早已湮灭的时光做最后的对视。
最终,他再次伸出手,将挖出的沙土,一捧一捧,缓缓地回填回去。
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什么。
当最后一捧沙土将衣角彻底覆盖,形成一个与周围毫无二致的、平坦的沙堆时,他停了下来。
他没有起身,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微微隆起的沙堆前,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
许久,他从袖中(那衣袖早已破烂,但他仍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仿佛取出了什么不存在的乐器,横于唇边。
然后,他微微侧头,对着那座空坟,无声地吹奏起来。
没有声音发出。
只有微风吹过谷地,卷起细沙,发出呜咽般的轻响,仿佛在应和着一曲无人能闻的、永恒的安魂之曲。
桃花不再,空谷余音。
一帕葬情,曲终人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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