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生那句“与我无关”，如同无形的界碑，再次清晰地划下了距离。然而，黑羽妖帝眼中那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却立刻被更加炽热、更加固执的坚定所取代。
主人可以不认这份因果，可以不接受这份追随，但他心中的信念，万载不移！
“主人！”小黑的声音依旧带着激动后的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您或许认为无关，但在小黑心中，若无昔日主人随手赐下的生机与栖身之所，便绝无今日的黑羽！此恩此缘，小黑永世不忘，亦永世追随！”
他依旧单膝跪地，姿态恭敬，但挺直的脊梁和灼灼的目光，却透出一股帝者的偏执与坚定。
“如今您神魂受创，道基有损，强敌环伺，冥尊更是虎视眈眈！此等境地，小黑岂能因您一句‘习惯独行’便弃之不顾？”他语气急切起来，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让小黑留下！哪怕只是为您清扫些烦人的蝼蚁，为您寻来疗伤圣药！小黑万载修行，统御北境妖域，自信尚有余力能护得主人周全！”
他金色的瞳孔紧紧盯着陈长生，里面翻涌着近乎哀求的炽热。万载孤寂，登临绝顶，却发现所求不过仍是当年山谷洞口那一点微光。如今微光再现，却缥缈欲散，他如何能再承受一次失去？
陈长生看着他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沉默了片刻。
他能感受到小黑那份毫无保留的、甚至有些盲目的忠诚与孺慕。这份情感，纯粹而沉重，跨越了万载时光，丝毫未变。
若是寻常人，得此强援，必是欣喜若狂。
但他……
他的目光越过小黑，看向远方。帝关防线在妖族加入后，压力稍减，但冥尊那恐怖的能量风暴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更远处，人族修士看来的目光充满了震惊、猜疑、恐惧，甚至…贪婪。
他这“送葬人”的身份本就诡异，如今再与一位妖帝牵扯过深，必会引来无数不必要的麻烦。他不在乎自身，却厌烦纷扰。
更重要的是……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小黑身上，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你既已称帝，便非独身一人。你之身后，是北境万千妖族子民。它们奉你为主，尊你为皇，它们的生死存亡，系于你一身。”
他缓缓抬手，指向周围那些正在与魔物浴血奋战的妖族战士。它们有的显化原形，咆哮撕咬；有的维持人形，施展妖法。但无一例外，它们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带着狂热与敬畏地瞟向这边跪着的妖帝。
“你为寻我，率军卷入此等浩劫，已是冒险。”陈长生的语气听不出波澜，却字字清晰，“若再因我之故，使你分心他顾，致使它们伤亡惨重，甚至……使你自身陷入绝境。此等因果，你可能承担？此等后果，可是你麾下臣民所愿？”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在了小黑炽热的情感之上。
小黑浑身一震，顺着陈长生所指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一头黑罴妖将为了掩护同伴，被数头冥狱魔犬扑倒撕咬，发出痛苦的咆哮，最终自爆妖丹，与敌偕亡。
他看到一队裂风豹骑为了撕开魔物阵型，陷入重围，死战不退，直至全军覆没。
他看到天空中的鸦群与雀妖，不断有身影被魔气击中，哀鸣着坠落……
他的臣民，他的战士，正在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命令，浴血厮杀，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他，它们的帝君，此刻却跪在这里，一心只想追随旧主，甚至可能将它们带入更深的深渊……
一股沉重的、属于帝者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而上，与他心中那份炽热的孺慕之情激烈地冲突、撕扯！
他金色的瞳孔中，激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痛苦与挣扎。
一边是万载追寻、铭刻于灵魂深处的信仰与归宿。
一边是身为帝者、统御万妖不可推卸的责任与担当。
该如何抉择？
陈长生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挣扎，并未催促。
他理解这份痛苦。正因为理解，才更不能答应。
漫长的沉默。
只有远处战场传来的厮杀声、爆炸声、以及妖族战士不时陨落的悲鸣，如同背景音般，衬托着这无声的煎熬。
许久，小黑眼中剧烈的挣扎缓缓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深沉的痛苦和…无奈的明悟。
他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也明白了自己肩头的重量。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那双金色的瞳孔中，炽热的孺慕并未消失，却被一层冰冷的、属于妖帝的决断所覆盖。
他低下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仿佛割裂血肉般的痛楚：
“主人……教训的是。”
“是小黑……僭越了。”
“小黑……明白了。”
他明白了，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那只可以毫无牵挂、只知追随主人身影的小黑鸦。他是黑羽妖帝，他的肩上，扛着北境妖域的兴衰，扛着麾下万千妖族的性命。
他不能任性，不能为了一己私愿，将它们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陈长生看着他那副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模样，沉寂的眼底，那丝极淡的复杂再次掠过。
他缓缓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抚摸，而是轻轻按在了小黑的肩膀上。
触手冰凉，带着帝袍的华贵质感，却也感受到其下肌肉瞬间的紧绷与微颤。
“去做你该做的事。”陈长生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你的心意，我领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赦令与安慰。
小黑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的痛苦似乎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坚定。
他重重地点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帝者的承诺：
“是！主人！”
“小黑这就去扫清这些碍眼的魔障！”
“北境妖族，愿为人族盟友，共抗冥殿！此乃小黑身为妖帝之责，亦是……小黑所能为您做的！”
他不再提追随左右，而是将这份心意，转化为了更能两全的方式。
帝心虽有所愿，终须权衡取舍。
万妖之重，岂容轻弃？
心意既领，前路各自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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