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的硝烟散去,朝堂的争吵暂歇,但围绕铁路的较量,却以一种更隐秘、更深刻的方式,渗透至帝国肌体的细微之处。杨涟的雷霆手段和林昭的《重申执行令》像一道堤坝,暂时拦住了汹涌的明潮,而变革的暗流,却沿着无数缝隙,无声地浸染着这片古老的土地。
京郊,西山格物书院。
此地原是皇家一处废弃的窑厂,如今被沈云漪带着格物院的学员们改造得焕然一新。高大的砖窑被改造成了讲堂和实验室,空旷的场院上,铺设了一段段不同规格的铁轨,用于测试各种车辆。与京城内格物院相比,这里少了几分官衙的肃穆,多了几分探索的活力。
初夏的阳光透过新装的玻璃窗,洒在宽敞的绘图室内。沈云漪正在指导一批新招收的学员进行机械绘图。这些学员背景各异,有落魄书生,有匠户子弟,甚至还有两个对算学表现出浓厚兴趣的商家女。他们此刻正对着一个改良后的水锤传动机构皱眉思索。
“先生,”一个名叫陈芸的商家女鼓起勇气提问,“按此图所示,这主动齿轮与从动齿轮的齿数比,若想提高水锤击打频率,是否应当增加主动齿轮齿数?可学生演算下来,似乎扭矩又会不足……”
沈云漪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图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可曾去后院看过那台实际的水锤?亲手测量过水流冲击叶轮的力道,以及不同齿比下,锤头抬升的高度和下落的速度?”
陈芸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她们大多还停留在纸面推演。
“格物之学,根在‘格’字,在于探究事物本身的道理。”沈云漪声音平和却清晰,“图纸是骨架,而材料强度、摩擦损耗、乃至水流瞬息的变化,才是血肉。失了血肉,骨架便是空中楼阁。”她环视一众学员,“今日课后,所有人去后院,分组测量记录水锤在不同工况下的数据。三日后,我要看到你们基于实测数据重新优化的图纸。”
学员们面面相觑,既有压力,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与兴奋。这种强调实证与动手的教学方式,与他们过去接触的任何学问都截然不同。
在书院的另一角,一间挂着“物料性能测试”牌子的实验室内,石柱正和几名同期学员,对着几块断裂的铁轨样本发呆。这是从一条早期试验线上更换下来的,出现了莫名的脆裂。
“明明含碳量、锻造工艺都符合要求,为何还会脆断?”石柱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一位来自工部匠户家庭、对金属冶炼颇有家学的学员,拿起一块断口仔细察看,又凑近闻了闻,迟疑道:“石兄,你看这断口颜色和纹理,会不会是……硫化物夹杂过多?我爹说过,有些矿区的铁矿,若脱硫不尽,就容易出这毛病。”
“硫化物?”石柱眼睛一亮,“走!我们去查这批铁料的来源矿区记录,再去找沈先生申请些试剂来验证!”
类似的情景,在格物书院各处悄然发生。年轻的学员们不再满足于背诵经典和遵循旧制,他们开始学着观察、测量、质疑、验证。沈云漪播下的种子,在这片相对自由的土地上,正悄然生根发芽。这些细微的探究,或许暂时无法撼动大局,却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基于理性与实证的思维模式,正在旧秩序的土壤中悄然萌发。
与此同时,在帝国的另一端,保定府清苑县。
此地并非铁路规划的首批重点,但一条连接附近采石场的短途货运支线,也已提上日程。负责此地勘测的,是铁路稽查队的另一支小队,带队的是个名叫韩承的老成吏员,不似周铁鹰那般锐气外露,却经验丰富,深谙地方人情世故。
清苑县的王知县,是个典型的滑吏,对朝廷新政态度暧昧。韩承抵达后,并不急于展开勘测,而是先备了份不算贵重却颇合时宜的土仪,拜会了王知县,绝口不提铁路,只说是“奉衙门差遣,来地方学习考察”。
随后几日,他带着队员,拿着格物院最新绘制的、带有等高线和精确比例的地形图,走访了县里的几位乡绅,尤其是那些拥有大片山地、石料质量上乘的富户。他不再空谈《通则》大义,而是拿着地图,为他们指点:“若铁路修通,贵府的青石料,三日便可抵京城码头,运费不及如今三成。若能在附近设一加工场,制成石磨、石碾,甚至建筑石料,销路何止倍增?”
他又拜访了县里几家经营土产的山货行,为他们计算铁路运输能节省的时间和成本,描绘着南北货殖快速流通带来的商机。
起初,乡绅和商贾们还将信将疑。但当韩承拿出西山矿运支线通车后的详细运营数据和效益对比表,尤其是那些实实在在的成本下降和利润增长的数字时,许多人的眼神变了。
利益,是最好的说服剂。
数日后,当韩承的勘测队正式开始工作时,遇到的阻力出乎意料的小。王知县态度依旧含糊,却也不再暗中使绊子。甚至有几位得了“指点”的乡绅,主动派人帮忙引导,协调与村民的关系。他们未必真心拥护铁路,但他们看到了其中蕴含的、触手可及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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