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内,气氛凝滞。潘弘道端坐于客位,面前摊开着几本厚厚的账册,他用一支小巧的银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页,指着上面用朱笔圈出的几处记录,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意味:
“林主事,请看。万历五年十一月,通轨总公司划拨白银八千两,至‘格物院特别研发项’,备注为‘高温窑炉改良及耐材试验’。万历六年三月,再次划拨一万两千两,备注为‘往复式气压机构原理验证及模型制造’。”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看向坐在主位的林昭,“此两笔款项,数额巨大,用途……描述颇为笼统,且未见工部相关备案文书,亦无具体成果验收记录。按《大明会典》及工部则例,凡官督商办之业,超五千两之额外开支,需报部备案核准。不知林主事,对此作何解释?”
林昭神色不变,甚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他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这些投入,是他为了长远技术储备,动用通轨总公司(实质上是自己掌控的商业帝国)的利润进行的超前研发,很多项目短期内看不到效益,甚至可能失败,自然无法、也不愿事事向工部那帮守旧官僚解释。
“潘主事查阅甚细。”林昭放下茶杯,语气从容,“所谓‘高温窑炉改良’,旨在烧制性能更优之水泥,乃至探索炼制更高品质钢材之可能。荆山桥基础所用之水泥,便是此项目之初见成效。若按部就班等待工部审批,只怕此刻桥基尚在流沙中挣扎。至于‘往复式气压机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潘弘道那张刻板的脸,“乃是研究如何更高效利用蒸汽,或可用于未来之抽水机械、乃至……更强大的牵引动力。此皆关乎铁路长远发展之根基,若事事拘泥于陈旧则例,等待层层批复,我大明之铁路,何日方能超越西夷之驿道?”
他避开了“未经备案”的程序问题,直接将话题拔高到“技术前瞻”与“国之利益”的层面。
潘弘道眉头微蹙,林昭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但这种绕过程序、“结果正义”的论调,正是他这类正统官员最为忌惮的。“林主事雄心可嘉。然,无规矩不成方圆。此等巨额款项,用途不明,记录不清,若人人效仿,则国法何在?纲纪何存?下官职责所在,不得不问。且……”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朝中已有御史风闻此事,若不能给出合理解释,恐于林主事清誉有损。”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暗示如果林昭不给个满意的交代,他潘弘道就可能将此事作为弹劾的证据捅出去。
林昭眼中寒光一闪,旋即隐去。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潘主事,你我在朝为官,所求为何?无非是国泰民安,社稷稳固。铁路一事,于国于民之利,你亲眼所见。然欲行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亦需非常之手段。些须银钱,用于探索关乎国运之技术,与那漕运每年消耗的千万石漂没之粮、沿途层层盘剥之利相比,孰轻孰重?潘主事是明理之人,当知何为大局。”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案几下的暗格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册子,推到潘弘道面前。“此乃‘往复式气压机构’初期验证之数据记录与图纸草稿,虽未成功,却也为后续蒸汽机改进指明了方向。格物院中,类似探索不下十项,成者不过二三。此中艰辛与风险,非外人所能道也。若事事需向那远在京城、不知技术为何物的大人们解释清楚,等待核准,只怕潘主事你我现在,还对着荆山桥的流沙望洋兴叹。”
潘弘道看着那本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图形、数字和只有内行才懂的标注,沉默了片刻。他并非完全不通实务,知道技术探索确有失败风险,林昭所言,虽有强词夺理之嫌,却也有几分实情。更重要的是,林昭点出了“漕运”这个庞然大物作为对比,暗示他若紧紧揪住这点“程序瑕疵”不放,反而可能被视为不顾大局、甚至是旧利益集团的打手。
“林主事之言,不无道理。”潘弘道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然程序之失,终是瑕疵。下官建议,此类研发款项,日后当建立内部稽核流程,至少于总局内部存档详备资料,标明预算、用途、负责人及阶段成果,以备查验。如此,既全了规矩,也堵了悠悠众口。下官回禀部堂时,亦可有据可依。”
他退了一步,不再要求立刻报备工部,而是建议内部规范。这既是给林昭一个台阶,也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他尽了提醒和规范之责,若日后真出了大问题,他也能撇清部分关系。
林昭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顺势点头:“潘主事考虑周详,便依此办理。日后格物院专项研发,皆按此例立档存查。”他心中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的核心项目,他依然会放在更隐秘的层面进行。
账目风波暂告一段落,但潘弘道这颗钉子的存在,依然让林昭感到如芒在背。他必须加快步伐,在朝中反对势力形成合力之前,拿出更无可辩驳的成果,同时,也要尽快解决淮安那边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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