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地临淄城外，黏稠的血腥味像化不开的墨，混杂着焚烧尸体的焦糊气，在初春料峭的凉风中弥漫三里不绝，连路边的枯草都被染上了淡淡的暗红。城墙垛口还斜插着数十面断裂的楚军旌旗，发黑的旗面被硝烟熏得残破不堪，仅存的“楚”字边角卷曲，旗面沾染的血渍已凝成暗褐色的硬壳，随风猎猎作响时，仿佛还在低吟昨夜激战的惨烈。项羽身披玄黑鱼鳞重甲，甲叶缝隙里嵌着的敌军血痂尚未清理，未擦净的血珠顺着甲叶纹路缓缓滴落，砸在城门楼的青石板上，晕开点点暗红的印记，很快又被往来士卒的靴底碾成淡红的印记。他亲自攥着粗重的浸油麻绳，手臂上虬结的青筋突突跳动，将田荣的首级牢牢系在旗杆顶端——那首级双目圆睁，眼球因充血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干涸的血污糊住了半张脸，唯有嘴角那抹不甘的狰狞还清晰可辨，仅能从轮廓辨认出昔日齐地枭雄的模样。旗杆下方，两名赤裸着上身的士卒正用石灰浆反复刷白木板，刺鼻的石灰味与血腥味交织，他们手持狼毫蘸着朱砂，一笔一划写下“叛臣田荣伏诛”的告示，鲜红的墨迹淋漓如血，顺着木板纹路往下淌，滴在地面的血洼里，红得愈发刺眼。围观的齐地百姓缩着肩膀，像受惊的鹌鹑般挤在一起，有的低头疾走时不慎踩在血洼里，“噗嗤”一声溅起细小的血点，惊得慌忙踮脚躲闪，鞋帮上的血渍却愈发显眼；有的偷眼瞟过旗杆上的首级，刚与那圆睁的双目对上，便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拽着衣袖拉走，苍白的脸上满是恐惧与敬畏，连大气都不敢喘。城门内侧的空地上，楚军士卒刚清扫完战场，收缴的戈矛、甲胄堆成三座丈许高的小山，阳光照在青铜兵器的刃口上，反射出森冷的寒光，晃得人眼睛发疼。龙且一身银甲未卸，甲缝里还嵌着三枚敌军的箭矢残片，其中一枚箭头穿透甲叶，在他肩头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他捧着折叠整齐的杏黄捷报大步走进帅帐，鎏金铜靴踏在地面的金砖上，发出“笃笃”的沉稳声响，脸上难掩胜券在握的喜色，声音洪亮如钟：“大王！田横那厮带着不足两万残部逃往城阳，沿途郡县望风归降，齐地十七城已尽数纳入版图，只剩几处山林有零星盗匪作乱，派个偏将带两千人清剿即可！此番北伐大获全胜，当摆庆功宴，宰三百头肥牛、酿千坛美酒，犒劳三军将士啊！”可他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帐帘被蛮力撞开的“哗啦”声，一名信使连滚带爬地闯进来，身上的皮甲被划开数道口子，铜钉崩落了大半，胸前的护心镜凹下去一块碗口大的坑，边缘还嵌着半截箭矢的铁镞，显然是冲破层层阻碍才抵达此处。他扑倒在地时，膝盖重重磕在帅帐中央的金砖上，发出“清脆”的脆响，口中猛地涌出一口鲜血，溅在捷报一角，晕开一团暗红的血花。信使喉头剧烈哽咽，干裂的嘴唇翕动半晌，才挤出一句泣血般的呼喊，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泪，沙哑得如同破锣：“大王！彭……彭城破了！汉王刘邦纠集韩、魏、赵、代、塞五路诸侯，凑齐五十六万联军攻破都城！他们烧了您的寝宫，掠走了宫中美人和所有财宝，连您从咸阳带回的那批六国典籍——就是您特意命能工巧匠打造金柜珍藏的孤本，全被他们扔进火里烧了，火光映红了半个彭城夜空，连三十里外都能看见啊！”
项羽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如同被数九寒天的骤寒冻住一般，连眉梢的弧度都僵在原处，眼中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消散，便被滔天怒火彻底吞噬。他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孔大小，手中的虎头盘龙戟下意识下沉，“笃”的一声狠狠扎进青石地面，戟尖穿透坚硬的石板三寸有余，碎石飞溅着砸在帅案的青铜兽首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弹起的碎石屑溅到龙且脸上，他竟不敢抬手去拂。帐内的亲兵吓得纷纷垂首，脊梁骨直冒冷汗，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稍重一点就会引火烧身。唯有帐外的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从帐帘缝隙钻进来，搅得帐内的空气愈发凝重，连烛火都跟着瑟瑟发抖。项羽一个箭步上前，右手如铁钳般揪住信使的衣领，指节发力间，只听“咔嚓”一声，信使的衣领应声碎裂。他硬生生将身高七尺有余的信使提离地面，对方在他手中却轻如孩童，双脚悬空乱蹬，脖子被勒得青筋暴起，脸涨得像熟透的紫茄子，舌头都开始打卷。项羽的声线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震得人耳膜发疼的怒吼，震得帐内烛火剧烈摇晃，灯影在墙壁上扭曲成狰狞的鬼怪，仿佛要扑出来噬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钟离眜呢？我让他率三万精锐镇守彭城，加筑了三丈高的环城土墙、两丈宽的护城河，府库里的强弓硬弩堆得像山一样，他怎么敢让彭城失守！”信使被勒得肺里的空气都快耗尽，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舌头僵硬地打着卷，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断断续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汉……汉军人多势众，五十六万大军把彭城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钟离将军在城头死战三日，左臂被箭射穿，箭簇断在骨缝里；右腿被滚木砸伤，肿得像发面馒头；盔甲碎了三副，换第四副时连甲带都系不上……最后率数百残兵从西门杀开一条血路突围，至今不知所踪……城中守军……拼到最后一人，箭射完了用石头砸，石头用完了用拳头打，全……全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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