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心中记挂着司马迁那日所言,过了几日,便又信步往百家书院行去。远远便感知到史鉴阁内,几道沉凝而各异的气息交织,正是司马迁、欧阳修、王安石与司马光四人。
步入阁内,只见氛围不似前次那般剑拔弩张,却依旧带着学术探讨的严肃。司马迁居中而坐,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而专注,仿佛一座沉静的山峦,隔开了分坐左右的王安石与司马光。欧阳修则坐在稍远一些的蒲团上,捻须旁观,见到谢珩进来,他微微颔首,低声解释道:“子瞻与佛印在饕餮居琢磨什么‘东坡醉蟹’,言说要以忘川灵泉蟹辅以新酿,今日是过不来了。”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与莞尔。
谢珩点头表示知晓,随即也将注意力投向场中。只见司马迁并未直接评论二人之前的争执,而是如同一位耐心的师长,先引导着他们各自阐述观点。他声音平和,向王安石和司马光问道:“介甫先生,涑水先生,二位皆乃宋之股肱,于熙宁变法及彼时大宋时局,各有卓见。迁,愿闻其详。”
王安石闻言,精神一振,立刻挺直了腰板,目光灼灼,又将那套“变风俗,立法度”以挽救积贫积弱国势的理论阐述了一遍,言辞间充满了对旧党阻挠的愤懑与对理想未能完全实现的遗憾。而司马光则依旧托着他那盏禁锢着书蠹精怪的茶盏,面色温润,不疾不徐地陈述着新法在执行过程中如何“与民争利”,如何因吏治不清而弊端丛生,最终加剧了社会矛盾。二人各执一词,引经据典,虽未如上次般激烈,却依旧针锋相对,谁也说服不了谁。
司马迁静静地听着,待二人语毕,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淡然笑意。恰在此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阁外传来,身着常服、气度恢弘的唐太宗李世民迈步而入。他本是来书院寻时常在此阅览典籍的魏征,却被阁内的谈论声吸引了过来。
见到李世民,阁内几人皆起身见礼。李世民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目光在王安石与司马光身上扫过,显然也听到了他们方才的部分争论,眼中闪过一丝对后世臣子这般执着于国是的欣赏与些许感慨。
司马迁见李世民到来,眼中睿智的光芒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略作沉吟,并未继续纠缠于变法本身,而是话锋一转,向王安石与司马光提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二位先生皆博古通今,不知对于前朝,贞观年间,玄奘法师不辞万险,前往天竺求取佛经真典一事,作何评价?”
这个问题一出,王安石与司马光皆是一怔,随即几乎异口同声地给出了极高的赞誉。
司马光率先道:“玄奘法师,意志坚定,不畏艰险,远赴异域,求得真经,翻译宏富,泽被后世,实乃佛门巨擘,文化交流之盛举!其精神,千古流芳。”
王安石亦点头附和,语气中带着敬佩:“不错。求取真知,破除虚妄,此乃大勇气,大智慧。更能促进邦交,扬我国威。太宗皇帝能支持如此壮举,足见胸襟开阔,目光长远,不愧为一代雄主!”
两人在这件事上倒是难得地达成了一致,并对李世民的支持表示了称赞。
然而,一旁静立的李世民,在听到这番赞誉后,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得色,反而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情。那是一种混合着追忆、尴尬、无奈乃至一丝后怕的情绪,与他平日威严从容的形象大相径庭。
欧阳修心思细腻,立刻察觉到了李世民神色的异常,不禁好奇问道:“太宗陛下,可是……他们二人所言,有何不妥之处?”王安石与司马光也注意到了李世民的反应,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司马迁见状,只是唇角微勾,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却并未开口解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刚刚进来的谢珩,显然是将这个“揭秘”的机会留给了这位忘川使君。
谢珩接收到司马迁的目光,又看了看神色复杂的李世民,心中明了。他上前一步,对着李世民微微拱手,以眼神询问是否可由他来说。李世民与他对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谢珩这才转向一脸困惑的王安石与司马光,声音平和,却如同投下一块巨石:“二位先生有所不知。玄奘大师当年发愿西行之时,太宗皇帝陛下……并未支持。”
“什么?”司马光与王安石同时愕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利国利民、光耀史册的壮举,雄才大略如陛下,怎么会不支持?
谢珩继续道:“非但未曾支持,陛下当时因西域局势未定,边关不稳,更是严令边关驻军,不得放玄奘法师出关。”
阁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王安石和司马光瞪大了眼睛,这个消息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李世民此时也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沉郁,补充道:“不错。彼时朕初登基不久,突厥为患,西域诸国态度不明。玄奘一意西行,在朕看来,其行为难以掌控,且有泄露国情、甚至被敌国利用之风险,与通……与擅越国境无异。故而,朕下令阻拦。”他顿了顿,回想起那段往事,语气复杂,“玄奘……他自然是凭着大毅力,大智慧,设法绕开了关隘,悄然西去。此事,他自然不会在任何自述或佛教文献中记载朕的阻拦,毕竟,那并非光彩之事。在世人看来,他最终成功,带回真经,自然是一切顺利,得到朝廷支持的伟业。然而在朕当时看来,他做的,却是一件让朕颇为恼怒、且充满不确定风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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