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谢珩便在这白沙峒暂且安顿下来。白日里,他或是帮着峒中老弱做些力所能及的轻省活计,如整理晒干的草药,或是随渔民在近海浅水处学习辨识一些常见的鱼获,更多时候,他则是借口欣赏黎乡风光,独自寻那僻静无人之处——或是浓密如盖的椰林深处,或是面朝大海、风声呜咽的礁石背后。
每一次独处,他都立刻取出那被暗紫色纹路死死缠绕的乾坤镜,凝神静气,运转体内仙力,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以水磨工夫,一丝丝、一缕缕地冲刷、消磨那镜魔留下的恶毒封印。仙力与封印的对抗无声而凶险,那暗紫色纹路不仅坚韧异常,更会反噬出阴寒邪异的气息,试图侵蚀他的经脉与神魂。谢珩不得不分出大半心神护持己身,进展极为缓慢,往往耗费数个时辰,也只能堪堪逼退封印微不足道的一丝。但他心志坚毅,深知此乃返回忘川的唯一途径,故而从不气馁,日复一日,持之以恒。
而每当夜幕降临,他便回到黄婆那间简陋却温暖的船形屋。黄婆白日里也多是在织造她那精美的黎锦,或是教导峒中年轻女子更精妙的染色、挑花技法。她的生活规律而充实,仿佛已将自身完全融入了这片天涯海角的土地,唯有在偶尔眺望北方海天之际,眼中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深沉的乡愁。
谢珩与她交谈,多是听她讲述黎族的风土人情,探讨吉贝纺织的各种技巧细节,偶尔也会问及江南旧事,但都小心翼翼,绝不触及可能改变历史走向的敏感话题。他扮演着一个好学而谦逊的落难商人,对黄婆的技艺与见识表示由衷的钦佩,同时也将自己“行商”途中听闻的各地物产、风土人情,挑选些无关紧要的与她分享。两人一老一少,一为潜渊之星,一为异世之客,在这椰风海韵的茅屋中,竟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淡如水的忘年之交。
期间,谢珩袖中的乾坤镜,那顽固的暗紫色封印,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正以肉眼难以察觉,但灵觉却能清晰感知的速度,一点点地消退、淡化。他能感觉到,镜身原本被压制的温润灵光,正在逐渐复苏,如同被厚厚淤泥覆盖的明珠,即将重现光华。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谢珩刚刚在一处僻静海湾的巨岩后,完成了又一次长时间的运功驱邪。他缓缓睁开双眼,摊开掌心,只见乾坤镜上,最后几缕如同濒死毒蛇般扭曲的暗紫色纹路,在他精纯仙力的持续冲刷下,终于发出一声细微的、不甘的哀鸣,彻底消散殆尽!
霎时间,古朴的镜身微微一颤,一股久违的、温暖而磅礴的灵性光华自镜面深处流淌而出,瞬间驱散了所有阴冷邪异的气息。镜面变得清澈剔透,内中仿佛有星河流转,宇宙生灭,与谢珩的心神重新建立了紧密无间的联系。封印,终于彻底解除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释然涌上谢珩心头。他终于可以返回忘川了!镜魔的阴谋,忘川的现状,名士们的安宁……这一切都亟待他回去处理。他小心翼翼地将乾坤镜重新簪回发髻,整理了一下衣衫,准备返回黎峒,与黄婆郑重道别。
然而,就在他刚踏出藏身的礁石区,走向村落方向时,却见一位熟悉的黎族渔民正急匆匆地奔向黄婆的船形屋,脸上带着兴奋与些许急切的神色。
谢珩心中微动,放缓了脚步。只见那渔民在屋外停下,用黎语夹杂着生硬的官话高声喊道:“黄婆!黄婆!快去看!海上来了好大的船!不是我们黎家的船,也不是往常来的那些小船,是……是好气派的大海船!看着像是从北边来的!”
屋内的织机声停了下来。黄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手中还拿着一支梭子,脸上带着些许讶异:“大海船?北边来的?”
“是啊!”渔民用力点头,比划着,“就泊在那边海湾口!船上有汉子下来取水,我上去问了,他们说……说是从闽浙一带过来的商船,趁着季风南下贸易,路过我们这里补充淡水食粮,稍作停留就要北返了!”
北返!回闽浙!这两个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黄婆眼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她那总是平和沉静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明显、复杂难言的情绪——震惊、渴望、犹豫、追忆……种种情感交织,让她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渔民见她不出声,又急切地说道:“黄婆,您不是一直……一直惦记着北边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那船主看着是个和气人,我去帮您问问,看能不能捎带上您?这茫茫大海,错过这艘,下一艘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黄婆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梭子,指节有些发白。她沉默了良久,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熟悉的椰林、茅屋,以及闻声聚拢过来、脸上带着关切与不舍的黎族乡亲们,最终,那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北方那无边无际的蔚蓝海面。故乡松江的影子,乌泥泾的棉田,少时记忆中的种种……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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