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赵宦官所指,谢珩与柳云裳穿过熙攘的宋门大街,在靠近蔡河湾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弄里,找到了那家名为“巧工斋”的铺面。门面不大,黑漆木门虚掩着,门前并无显眼招牌,只悬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以朴拙的刀法刻着“巧工”二字,若不细寻,极易错过。
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檀木、松香、以及各种奇异胶漆的味道扑面而来。店内光线不算明亮,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多宝格,上面密密麻麻地陈列着无数微缩模型。有结构繁复的木质楼阁,飞檐斗拱,窗棂门扇皆可活动;有按比例缩小的青铜鼎彝,其上纹饰清晰可见;有微雕的马车仪仗,人马神态栩栩如生;甚至还有微型的水车、织机,机括联动,精巧绝伦。地上、工作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大小不一的刻刀、锉刀、规、矩、墨斗、以及许多谢珩都叫不出名字的奇巧器具。一位身着半旧葛布短褐、头发花白、身形精干的老者,正伏在案前,就着窗光,手持一枚细如牛毛的刻刀,在一块寸许长的象牙片上专注地雕刻着什么,对有人进来恍若未闻。此人便是鲁磐。
谢珩没有立刻打扰,而是静静观察了片刻那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微缩作品,心中已然确信,此老确是此行要找的人。他轻轻咳嗽一声。
鲁磐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面孔。他的目光在谢珩和柳云裳身上扫过,并无寻常商家的热情,只有一种匠人特有的专注与审视。“何事?”他声音沙哑,言简意赅。
谢珩拱手,开门见山:“鲁大师,晚辈谢珩,经赵内侍引荐,特来求助。想请大师制作一架箜篌的微观模型,要求形制精准,细节完备,越小巧越好。”
“箜篌?”鲁磐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的刻刀和象牙片,“凤首还是卧箜篌?多大尺寸?有何具体要求?”
谢珩道:“是凤首竖箜篌。尺寸需依原物等比例微缩,具体形制……需请大师移步,亲眼观瞧原物方能定夺。原物便在身旁这位柳娘子府上。”
鲁磐闻言,并未多问缘由,只是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收拾起几件必要的测量工具——一把精致的铜尺,一副小型的圆规和矩尺,一个用于拓印的油墨拓包,以及几张质地坚韧的桑皮纸和炭笔。“带路。”他言简意赅,仿佛时间于他而言,每一刻都需用在刀刃上。
三人再次返回柳府。当那间尘封的琴室被打开,那架蒙尘的凤首箜篌在日光下显现出其华美而沧桑的真容时,一直面色平静的鲁磐,眼中骤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他如同看到了稀世珍宝的鉴赏家,快步上前,围绕着箜篌细细打量,口中不时发出啧啧惊叹。
“好木料!紫檀木,看这纹理,是海南的上品!”
“这凤首雕刻……刀法圆润流畅,神韵十足,是前朝宫廷匠作的手法!”
“弦数二十三……嗯,规制没错。”
“可惜,可惜了……这里裂了,这里的漆也剥落了……”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已经开始动手。他先是用软布轻轻拂去箜篌主体上的浮尘,然后取出铜尺,从琴脚到凤首顶端,从共鸣箱的宽度到弯曲的弧度,逐一进行极其精细的测量,每测一个数据,便迅速在桑皮纸上以工整的小楷记录下来。他又用圆规和矩尺,仔细测量着每一个弦柱的位置、间距,凤首上玉环的大小,甚至连共鸣箱上那些繁复卷草纹的深浅、走向,都用炭笔细细勾勒出草图。
整个过程,鲁磐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架箜篌。谢珩和柳云裳静立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只听得见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鲁磐偶尔因发现某个精妙细节而发出的低沉赞叹。
测量、记录、绘制草图,足足花费了近一个时辰。鲁磐才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背,脸上带着满足与凝重交织的神色。
“结构繁复,细节众多,尤其是这凤首与共鸣箱的弧度,以及弦柱的精准定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鲁磐看着谢珩,语气严肃,“制作此等精微模型,需选用上等的黄杨木或象牙为基,以特制的鱼胶粘合,再用我独门的微雕刀具一点点雕琢打磨。耗时……绝不会短。至少需两月之功。”
谢珩闻言,心中一定,时间对他而言并非问题。他当即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布囊,里面是二十片金光灿灿的金叶子,放在旁边的琴案上,发出沉闷而诱人的声响。“鲁大师,这是定金。时间不是问题,只求大师能竭尽所能,复原此器神韵。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二十片金叶子,足以在汴京购置一处不错的宅院。鲁磐瞥了一眼那金叶子,眼中并无寻常商贾见到巨款的狂喜,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这酬劳与其付出的心力相匹配。“老夫接下了。定金收一半即可,十片足矣。待模型完成,验看无误,再付剩余。”他行事自有准则,不愿平白受人过多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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