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依约来到昨日分别之处,乃是靠近东市的一处街角,旁侧有一株颇有年头的古槐,枝叶婆娑,投下大片阴凉。槐树下还设有一方石质棋枰,常有老叟在此对弈,此刻清晨,已有两位老者坐在石凳上,对着棋盘凝神思索,棋子落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为这喧闹的街市平添几分闲适。
不多时,昨日那辆熟悉的油壁小车便辘辘而至,依旧由那名清秀侍女陪同。车帘掀开,崔清婉今日换了一身更为雅致的装扮,身着藕荷色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浅青色半透明薄纱大袖衫,云鬓轻挽,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少了几分昨日的华贵,多了几分书卷清气,更显其清华气质。
“谢郎君果然守时。”崔清婉微微一笑,示意谢珩上车。
马车内部颇为宽敞,铺设着柔软的茵褥,车内萦绕着淡淡的兰麝清香。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固定着一张小几,几上放着茶具和一小碟精致的糕点。
马车启动,沿着平坦的街道向东南方向的曲江池驶去。车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规律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之声。
崔清婉执起茶壶,姿态优雅地为谢珩斟了一杯煎好的茶汤,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受过良好的教养。她将茶盏轻轻推到谢珩面前,抬起那双清澈的杏眼,看似随意地问道:“谢郎君昨日言道,来长安是为结交俊彦,为家中生意寻些门路。却不知……郎君家中主营何种生意?又想寻哪方面的门路呢?”她的语气温和,但眼神中那抹探究之意并未掩饰。
谢珩心中早有准备,知道此问难免。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迎上崔清婉,反问道:“崔小姐慧眼如炬,想必也看出谢某并非纯粹的商贾之徒。倒是小姐,昨日主动邀约,今日又同车而行,谢某心中感激,却也难免好奇。不知小姐……缘何对谢某这般一个‘蜀中商贾’青眼有加?令尊在朝中,想必身居要职吧?”
他这一反问,直截了当,反而让崔清婉微微一怔。她没料到谢珩会如此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她握着茶盏的手指稍稍收紧,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许:“谢郎君何出此言?清婉邀约,不过是觉得郎君气度不凡,合乎诗会之选。至于家父官职……似乎与今日诗会无关吧?”
谢珩见她警觉,知道火候已到,不宜再试探。他放下茶盏,脸上露出坦诚的神色,语气也缓和下来:“崔小姐莫怪,是谢某唐突了。实不相瞒,谢某确实并非仅为生意而来长安。昨日叹息,也非因人地生疏,而是……为求一书而不得,心中烦闷。”
“一书?”崔清婉眼中的警惕未消,但好奇被勾了起来,“何书能让郎君如此费心,甚至……不惜伪装身份?”她果然看出了谢珩身份有异,只是之前未曾点破。
谢珩心中暗赞此女敏锐,索性也不再隐瞒,将目的和盘托出:“谢某所求,乃是《唐律疏议》,包括永徽律疏与开元律疏。”
“《律疏》?”崔清婉明显愣住了,这个答案显然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上下打量着谢珩,怎么看,这个一身蜀锦、带着几分纨绔气的年轻人,也不像是对枯燥律法感兴趣的人。“郎君要此物何用?此乃朝廷法典,严禁私传。”
“谢某自幼对律法之道颇有兴趣,家中亦有些藏书,唯独缺了这集前代大成之作,引为憾事。听闻长安藏龙卧虎,故特来寻访,欲借阅抄录,以全所学。”谢珩早已想好说辞,语气诚恳,“只是昨日遍寻书肆不得,方知此物管制森严,非寻常途径可得。正感绝望之际,得遇小姐,故……方才冒昧相询令尊官职,实是想看看有无门路可通。”
听完谢珩的解释,崔清婉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甚至忍不住以袖掩口,轻笑出声:“原来……郎君大费周章,竟是为了两部《律疏》?”她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早知如此,郎君直言便是,何必绕这许多圈子。”
她顿了顿,看着谢珩,眼中恢复了之前的灵动,甚至带上了几分狡黠:“不过,郎君既然坦诚相告,清婉也不瞒你。家父崔隐甫,现任……刑部侍郎。”她轻轻吐出这个官职。
刑部侍郎!正四品下,刑部尚书的副手,直接参与国家律法的修订与执行,掌管刑部日常事务,接触《唐律疏议》正在其职权范围之内!谢珩心中一震,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位崔小姐的父亲,竟是如此关键的人物!
“至于我为何找上郎君,”崔清婉继续说道,语气轻松了些,“倒也简单。今日这诗会,虽名为‘雅集’,实则……算是我们这些小辈的一个小小‘擂台’。与会者,多是些长安城里有名的……嗯,闲散子弟,或是一些喜好风雅的闺秀。每次诗会,大家都习惯带个‘新人’来,或是展示人脉,或是……嗯,互相别别苗头。我观郎君气度不凡,衣着……嗯,也足够显眼,正好符合这‘新人’的角色。只要郎君在诗会上,好好配合我,不必刻意表现,只需保持这份‘与众不同’的气度,偶尔……嗯,适当展露一下财力,让我不至于落了面子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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