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的热闹劲儿过去，工地又恢复了往日紧张有序的节奏。天气越来越热，基坑里的劳动强度也更大了，食堂为了保证大家的体力，伙食也跟着改善了不少，偶尔还能见到一点油汪汪的肉片。
这天傍晚，苏茉莉刚把晾晒的笼布收进来，林教员就兴冲冲地找到了她。
“茉莉同志！好消息！”林教员额头上还带着汗，脸上却满是兴奋，“指挥部决定，在原有扫盲班的基础上，开办夜校初级文化班！主要教授算术和一些简单的生产常识，为咱们工地培养更多的技术骨干！”
“夜校？算术？”茉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算术可是管账的基础，她一直靠着自学和摸索，总觉得不够系统，要是能正儿八经地学一学，那该多好！
“对！”林教员肯定地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个班，我想请你继续担任助教，主要负责辅导算术部分！你的账目管得那么好，教基础算术肯定没问题！而且，你还有丰富的教学经验！”
又是助教！而且还是教算术！
茉莉的心怦怦直跳，既跃跃欲试，又有些胆怯：“我……我能行吗？算术我也只是自己瞎琢磨……”
“肯定行！”林教员给她打气，“你的能力和责任心，大家有目共睹！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就开始第一堂课！”
消息传开，报名参加夜校的人比扫盲班时还要多。不仅有很多脱盲的民工想继续深造，连一些原本就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年轻干事和技术员也报了名，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多学点东西。
第一堂夜校课，教室挤得满满当当。茉莉站在讲台旁，看着下面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第一个算式。她讲得依旧耐心细致，结合着工地上的实际例子，比如计算土方、核算材料，让枯燥的数字变得生动起来。
学员们听得十分专注，不时低头做着笔记。课堂秩序井然，只有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和茉莉清软的讲解声。
然而，讲着讲着，茉莉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她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个位置上，坐着一个她绝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赵振国。
他依旧穿着军衬衣，坐姿笔挺，面前摊开着一个笔记本。他没有像其他学员那样低头记录，只是专注地听着，偶尔会抬眼看向黑板，目光沉静。他坐在那里，明明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却自然而然地成为整个教室气场的中心。
他怎么会来？茉莉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是来视察夜校开办情况？还是……？
她不敢多想，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集中精神继续讲课。但不知为何，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仿佛无形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让她后背微微发热，讲解时更加字斟句酌，生怕在他面前出一丝差错。
课间休息时，学员们围过来问问题，茉莉一一耐心解答。她能感觉到，赵团长的目光似乎也落在她这边。当她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帮一个民工弄懂了进位加法时，她仿佛听到角落那边传来一声几不可察的、带着赞许意味的轻哼。
是她听错了吗？
后半节课，茉莉讲得更加投入。她发现，有这位特殊的“编外学员”在，她非但没有因为紧张而发挥失常，反而激发出了更大的潜能，讲解得比平时更加流畅清晰。
下课哨声响起，学员们意犹未尽地离开。茉莉站在讲台边，收拾着教案，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赵振国站起身，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讲台前。
茉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直了身体：“团长。”
赵振国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黑板上那些工整的算式，点了点头，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却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讲得不错。理论联系实际，大家能听懂。”
只这简单的一句肯定，让茉莉的心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瞬间漾开了层层涟漪。她低下头，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小声道：“谢谢团长，我……我会继续努力。”
“嗯。”赵振国应了一声，目光似乎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扫过，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了教室。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茉莉才缓缓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林教员走过来，笑着打趣道：“怎么样？赵团长亲自来听课，压力不小吧？”
茉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却像喝了温热的糖水，甜丝丝，暖洋洋的。她忽然想起，刚才赵团长看她的眼神，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少了些审视和距离，多了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从那天起，赵振国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夜校的课堂上，坐在最后一排那个固定的角落，安静地听课，像一个最认真的“编外学员”。他从不提问，也从不打扰课堂秩序，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夜校工作最大的支持，也无形中激励着包括茉莉在内的所有师生。
工地上的风气为之一新，学习文化的热情空前高涨。而茉莉，也在这一次次的讲课和那道无声目光的注视下，变得更加自信，更加从容。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团长之间，似乎因为这小小的夜校，架起了一座无形的、微妙的桥梁。
夜深人静时，她偶尔会拿出那本崭新的词典，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芒，翻阅着，学习着。她知道，只有自己懂得更多，变得更好，才能配得上这份难得的机遇，和那份……她不敢深想，却又忍不住悄悄期待的，特别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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