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工作在苏茉莉井井有条的打理下，像是上了润滑油的机器，运转得越来越顺畅。那包珍贵的红糖，一份捎给了母亲，另一份则成了她疲惫时的小小慰藉。每当夜深人静，她冲上一点点，那温暖的甜意总能驱散工地的寒意和心头的些许阴霾。
日子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连总是板着脸的胡彩霞，最近也柔和了不少，甚至有一次还扭扭捏捏地塞给茉莉一个自家腌的咸鸭蛋，嘟囔着：“看你瘦的，多吃点。”弄得茉莉哭笑不得，心里却微微发暖。老王头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弥勒佛模样，偶尔会哼上两句不成调的山歌，给沉闷的食堂添了几分生气。
这天傍晚，夕阳给工地蒙上一层瑰丽的橘纱，识字班的气氛格外热烈。苏茉莉如今已是班里的“尖子生”，她不仅字认得又快又准，还能把复杂的笔画编成顺口溜，比如“一点一横长，二字口四方”，生动又好记。
“茉莉姐，这个‘劳’字俺老是写错，你快给俺讲讲！”一个叫春苗的年轻女工扯着茉莉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她。
“还有俺！这个‘动’字，这边老是忘了点那一点！”另一个叫铁柱的憨厚小伙也挠着头凑过来。
林教员看着被团团围住的茉莉，扶了扶眼镜，笑得一脸欣慰：“苏茉莉同学，看来你这‘小老师’是当定喽！干脆，今天这后半节课，你来带大家复习吧！”
“我？”茉莉的脸瞬间红成了熟透的番茄，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林教员，我哪能……”
“哎呀，茉莉你就别推辞了！”
“就是！你讲得比书本上还好懂哩！”
“茉莉老师，快上来嘛！”
在大家善意的起哄和鼓励下，茉莉的心怦怦跳着，像揣了只小兔子，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前面。她拿起粉笔，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解起来。起初声音还有些发颤，但讲到忘我处，便渐渐放开了，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叮咚的泉水。
她不仅讲字形，还结合工地上的实物，比如讲到“夯”字，就比划着打夯的动作；讲到“渠”字，就指着窗外正在挖掘的水渠。民工们听得眼睛发亮，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和恍然大悟的感叹。连坐在最后排、一向沉默的石墩儿，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线条也似乎柔和了些许，目光偶尔落在茉莉因兴奋而泛着红晕的脸颊上，又迅速移开，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课间休息时，气氛更是活跃。茉莉从随身带着的旧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小包。她打开手帕，里面竟然是几块方方正正、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红糖块！
这是她用那包特供红糖，趁着食堂灶火未完全熄灭时，偷偷借了点余温，小心翼翼切成的糖块。
“来，大家尝尝，这是……这是村里捎来的土糖，可甜了！”茉莉脸颊微红，将糖块分给围拢过来的姐妹们。
“呀！红糖！真甜！”
“茉莉你太好了！俺都多久没尝过糖味儿了！”
“这糖咋这么香？比供销社卖的好吃多了！”
女工们小心翼翼地含着糖块，脸上洋溢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叽叽喳喳地围着茉莉说笑，仿佛这不是艰苦的工地，而是某个温馨的姐妹聚会。就连胡彩霞，也分到了一小块，她捏着糖，表情复杂地看了茉莉一眼，低下头小口小口地舔着，没再说什么怪话。
看着大家开心的样子，茉莉心里像照进了暖洋洋的太阳，亮堂堂，暖烘烘的。这种分享的快乐，这种被同伴需要和喜爱的感觉，比那红糖本身还要甜上几分。
然而，这份轻松愉快的氛围，在她第二天去指挥部后勤处领取新的伙食登记本时，被一个小小的插曲打破了。
后勤处的办公室里，柳玉茹正和负责发放物资的干事说着什么，她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显得格外亮眼。看到茉莉进来，她的话音顿了顿，目光像羽毛般轻轻从茉莉洗得发白的衣衫和那双虽然干净却明显旧了的布鞋上扫过。
“哟，是苏茉莉同志啊，”柳玉茹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属于干部的标准微笑，“来领东西？你们食堂最近工作做得不错，赵团长在会上还提了一句，说基层出了能干的女同志呢。”
她语气亲切，仿佛只是随口的表扬。但茉莉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带着衡量和比较意味的光芒。尤其是当柳玉茹的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茉莉因为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却依旧纤细的手指时，那光芒似乎更亮了些。
茉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礼貌地笑了笑：“谢谢柳干事，都是组织上领导得好，我就是按要求做事。”她接过登记本，没有多做停留，便告辞离开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微风拂面，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茉莉的心情却不像来时那样轻松了。柳玉茹那看似随意的打量和提及赵团长的话，像一粒小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莫名的思绪抛开。抬头望去，工地广播站的大喇叭里正播放着昂扬的歌曲，远处基坑里的人们像勤劳的蚂蚁般忙碌着，一切都充满了蓬勃的生气。
不管怎样，生活总在向前。她握紧了手里崭新的登记本，脚步重新变得轻快起来。至少，在识字班，她还有一群可爱的“学生”，还有分享甜蜜的快乐。至于其他的……她深吸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暂且不去想它。前方的路还长，一步一步，踏实走下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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