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的青绸小车行驶在清扫过积雪的街道上,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车厢内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却足以隔绝外间的严寒与窥探。沈清弦端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中那枚木珠耳坠冰凉的表面,目光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望向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出陆府那四方的天空。商铺、行人、叫卖声……熟悉的京城烟火气扑面而来,却让她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曾几何时,她也是这繁华景象中无忧无虑的一员,而今归来,却已是身负血海深仇、步步惊心的局中人。
随车的两个婆子坐在对面,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得如同两尊木雕。沈清弦知道,她们既是护卫,也是耳目。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缓缓停下。婆子在外禀报:“姨娘,安国公府到了。”
安国公府的门楣并不似某些新贵那般张扬跋扈,朱漆大门略显陈旧,却自有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厚重与威仪。门楣上悬着的御赐匾额,“安国公府”四个鎏金大字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沉稳的光泽。
早有穿戴体面的门房管事迎上前,验过来自陆府的拜帖,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地将沈清弦主仆引入府内。穿过几重仪门,绕过影壁,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与陆府刻意追求的精巧奢华不同,安国公府的庭院布局更为开阔疏朗,亭台楼阁皆以大气古朴见长,积雪覆盖着假山枯树,别有一番肃穆清寂的韵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不同于陆府浓郁脂粉香的清冽气息,似梅非梅,似檀非檀,沁人心脾。
引路的嬷嬷直接将她们带至一处题着“沁芳斋”匾额的小院前。“二小姐已在斋中等候,沈姨娘请。”嬷嬷说完,便躬身退至一旁。
沈清弦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襟,示意周妈妈和随行婆子在院外等候,独自一人迈步走了进去。
沁芳斋内温暖如春,陈设雅致,多以竹、木、瓷为主,少见金玉,书架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上面磊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卷轴。临窗设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摊着未写完的字帖和几本翻开的医书。空气中那清冽的香气在此处更为明显,源自角落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一缕淡白烟雾。
秦姝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装扮,月白绫袄配着浅碧色罗裙,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见沈清弦进来,她放下书卷,起身相迎,清冷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却真实的微笑:“沈姨娘来了,快请坐。”
“叨扰秦小姐了。”沈清弦依礼见过,将带来的宣纸与墨锭奉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小姐笑纳。”
秦姝目光在那品质上乘的宣纸和墨锭上掠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姨娘有心了。这松烟墨锭色泽黝黑,质地细腻,是难得的佳品。”她并未推辞,示意身旁的容嬷嬷收下,又亲自执壶为沈清弦斟了一杯热茶,“天寒地冻,姨娘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汤色清澈,香气清高。沈清弦道谢接过,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心中稍定。
两人寒暄几句,便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医药话题上。秦姝取来她新得的几味药材,与沈清弦一同品鉴。谈及药材性状、炮制火候、配伍禁忌,沈清弦虽不及秦姝学识系统渊博,但她思路灵活,常能结合民间验方与实践提出独到见解,引用的某些生僻记载,连秦姝都颇觉新奇。
交谈间,沈清弦注意到,秦姝案头除了医书,还放着一本《山河舆志》,书页间夹着几张绘制精细的草图,似乎是某些地域的矿产或植被分布图。
“秦小姐也对舆地之学感兴趣?”沈清弦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秦姝抬眸看了她一眼,清冷的眸子波澜不惊,只淡淡道:“闲来无事,随便翻翻。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多知晓些,总无坏处。”她话锋一转,将话题重新引回药材,“譬如这味来自滇南的‘七叶一枝花’,解毒功效奇佳,却因其生长环境苛刻,极难寻觅……”
沈清弦心中微动,秦姝似乎不愿多谈舆地之事,是性格使然,还是……别有深意?
时间在专注的探讨中过得飞快。茶过三巡,沈清弦感觉时机已至。她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恰到好处的轻愁。
秦姝察觉,问道:“姨娘为何叹息?可是有何烦难之事?”
沈清弦抬起眼,目光诚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不瞒小姐,奴婢近日协助核对府中账目,发现些……不解之处,心中着实难安。”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譬如,府中库房竟多次从城西济世堂,购入些乌头、生半夏等剧毒之物,账录却含糊记为驱虫消毒……奴婢见识浅薄,实在想不通,何等虫患,需用上这等虎狼之药?且采购频次固定,不似临时所需……”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秦姝的神色。
秦姝捻动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锐光,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她沉吟片刻,缓缓道:“乌头、生半夏……确是剧毒。若用量稍有不慎,便是夺命之物。寻常府邸驱虫,断不会用此等药物。”她抬眼,看向沈清弦,目光深邃,“姨娘心细如发,能察觉此等异常,实属难得。只是……高门大户,水深莫测,有些事,不知比知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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