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轩的声音在狭小潮湿的柴房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威压,仿佛要将这方寸之地也冻结。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本就阴沉的神色更添几分莫测。
沈清弦蜷缩在角落,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仿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无法自持。然而,在无人看见的阴影下,她的眼神却是一片清明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他深夜前来,避开旁人,只提着一盏孤灯,绝非是为了简单地逼问一句“可知罪”。这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在证据出现疑点后,亲自前来验证的判断。
她不能承认,但也不能表现得过于强硬。她需要利用好这次独处的机会,进一步动摇他的判断。
“奴婢……奴婢不知身犯何罪……”她抬起头,泪光在灯下闪烁,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却又透着一丝被冤屈的倔强,“奴婢对天发誓,从未见过那方帕子,更未拿过爷的玉佩……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她再次强调自己的无辜,并将誓言说得斩钉截铁。在这种情境下,一个弱女子的毒誓,往往比干巴巴的辩解更有冲击力。
陆明轩盯着她,目光锐利如鹰,似乎想从她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与伪装。然而,他看到的只有纯粹的恐惧、委屈,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坦然。
他沉默着,提着灯又往前走了两步,逼近沈清弦。那灯光更近地照在她苍白脆弱的脸上,也照亮了她身下粗糙的柴薪和周围肮脏的环境。
“那帕子上的绣工,与你初入府时一般无二。”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冰冷,却不再是最初的笃定,“作何解释?”
沈清弦心中微动,他果然开始质疑证据本身了!她适时地露出一丝茫然,蹙眉细思,随即恍然又带着几分自嘲的悲凉:“爷……奴婢初入府时,心神恍惚,针线确实粗糙不堪,府中……府中能模仿那等拙劣针脚之人,想必不在少数……更何况,若真是奴婢所为,又怎会蠢到用与自己针脚如此相似之物,还藏在自家箱笼之中,等着人来搜?这……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再次点出了这个最不合逻辑之处,将一个“愚蠢的构陷”形象清晰地摆在陆明轩面前。
陆明轩的眉头锁得更紧。确实,若沈清弦真是幕后之人,这手段未免太过拙劣,漏洞百出。他之前被怒火和那两样“证物”冲昏了头脑,此刻冷静下来细想,处处透着蹊跷。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张泪痕交错、却异常坚定的脸上。这个女人……似乎每次都能在绝境中,以一种看似柔弱的方式,找到一线生机。
“那玉佩呢?”他换了个问题,声音低沉了几分,“你如何解释它出现在你的旧物中?”
“奴婢无法解释。”沈清弦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认命般的苦涩,“奴婢人微言轻,居所简陋,若有心人想将什么东西塞进来,实在是……防不胜防。或许……是有人早就盯上了奴婢,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她没有直接指控柳依依,但那句“有心人”、“合适的时机”,却如同绵里藏针,刺向陆明轩心中那已然生根发芽的猜疑。
陆明轩不再说话。柴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
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在阴冷中微微发抖,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鬓角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看着她身处这般污秽境地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尽管她刻意表现得柔弱,但某些骨子里的东西无法完全掩饰)……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
厌恶?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愚弄的愤怒——不是对沈清弦,而是对那个可能真正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
他忽然想起柳依依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容的脸,想起她每次提及沈清弦时那看似不经意、实则句句带刺的话语,想起小蝶的死,想起那来历不明的“赤焰阎罗”……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若真是柳依依……她究竟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除掉一个碍眼的典妾?还是……有更深的目的?那西域符号,是否真的与她有关?
一个个疑问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沈清弦忽然轻轻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她用手捂住嘴,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脸色在灯光下愈发显得青白。
陆明轩眉头一蹙。这柴房阴冷潮湿,她身子本就单薄,若是染上风寒,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起,他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不能让她死,至少,在真相大白之前不能。她若死了,那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所有的线索都可能断在这里。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身,提着灯,大步离开了柴房。
“哐当!”门再次被关上,落锁声沉重。光明与那高大的身影一同消失,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沈清弦缓缓放下捂着嘴的手,停止了咳嗽。黑暗中,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动摇了。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最后那一刻的犹豫和那丝莫名的烦躁。他甚至……担心她会死在这里。
很好。
她重新靠回柴堆,虽然环境依旧恶劣,但她的心却安定了几分。萧执已经出手,陆明轩的怀疑已然加深,她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
她摸了摸怀中那冰冷的铜管,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存在。
暗夜虽长,但黎明终将破晓。
而她,必将踏着这黎明前的黑暗,走向属于她的复仇之路。
柴房外,陆明轩站在夜色中,看着手中那盏摇晃的灯笼,脸色变幻不定。良久,他对看守的婆子沉声吩咐了一句:“给她送床厚些的被褥来,再每日送碗姜汤。”
说完,不等婆子回应,他便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有些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悄然生根发芽,再难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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