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枯槁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紧握着一柄通体乌沉、在明亮灯光下泛着幽深冷光的鹤首拐杖。
杖身由上好的沉檀制成，龙头部分由一块硕大无瑕、温润晶莹的黄玉精雕而成。
鹤首高昂，目光如炬，带着俯瞰众生的凛然之意。
黄玉特有的温润光泽与坚硬无比的沉檀乌木形成强烈反差，如同老夫人周身沉淀的威势——
外示温润，内蕴峥嵘！
她脚步极缓，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似乎踏在某种无声的鼓点上。
在两位嬷嬷的虚扶下，老夫人并未走向主位，而是径直来到大厅中央，站定。
整个暖香阁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躬身屏息，宇文化及、宇文惠及等儿子辈，乃至宇文成都、杜如晦这些位高权重的孙子、外孙女婿之流，此刻皆是深深欠身，以示最高的敬意！
杨雪霁亦随众微微垂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黄玉鹤首处弥散开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
这位老封君，才是宇文家真正的定海神针！
老夫人拄着那柄鹤首杖，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全场。
她的视线在几个重要的位置上停留片刻——
在儿子宇文化及脸上停留了一息，目光沉静无波；
在宇文成都身上驻留稍长，似是有淡淡的笑容，但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复杂、如同云雾缭绕般难以解读的情绪；
在那身浓艳得如同燃烧赤霞的杨雪霁身上划过，眼神如同冷冽的寒风掠过冰面，锐利而没有温度，却没有任何敌意；
在萧令宜温婉如玉的身影上停顿了一下，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爱与惋惜；
其他人，亦是被老夫人简单的用目光问候了一瞬。
扫视完毕，老夫人收回目光，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为浅淡、却带着岁月厚重慈祥的笑意。
她举起鹤首杖，并未敲击地面，只是以一个极其轻微的下压动作，那浑厚沉凝的声音便清晰地响起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诸卿盛情，老身有礼了。”
声音略显沙哑，却字字清晰，每一个音都透着金石交击般的沉稳分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乃老身古稀贱降，不过寻常生日，竟劳陛下和诸位殿下厚爱赐福，更得诸位贵亲故交拨冗前来，实令老朽惶恐不安，又倍感皇恩浩荡，亲情至贵！”
她的话语不疾不徐，先谢圣恩，再谢亲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家严虽早已仙游，然在世时常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齐家睦邻，方是根本。故老身今日别无所求，唯愿今日诸亲同聚一堂，共饮几杯薄酒，谈些家常旧话。”
她略顿，那枯槁却有力的手微微抬起，指向厅外无垠的夜空与覆盖的白雪——
“亦望这杯中醴泉与厅外瑞雪，佑我大隋河清海晏，国泰民安！更愿诸位贵客，身体康泰，福禄绵长！”
话音落，满堂肃然！
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千钧，蕴含着对国家的祝福、对家族的期许、对亲友的祝愿，更将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应有的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
“老寿星吉言！”
“老夫人金安！”
“愿大隋国运昌隆！”
短暂的沉寂后，厅中爆发出整齐洪亮的祝福声浪。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此刻所有人都被这老封君的气度与格局所慑。
老夫人脸上那抹慈祥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她微微颔首，在嬷嬷的搀扶下，终于缓缓走向那张象征她无上地位的紫檀嵌玉万寿纹扶手宝座。
宇文化及和宇文成都等嫡系子孙立刻无声地迎上前去。
老夫人落座，那鹤首杖轻轻靠于宝座扶手旁。
“都坐吧。”老夫人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解脱了拘束的平实慈和。
悠扬的雅乐再次变得舒缓庄重。
仆役侍女如同得到了最高指令，手捧嵌金错银的精美托盘的侍女鱼贯而入，如同彩蝶穿花，将一盘盘色香味形俱佳的冷盘珍馐无声而迅速地奉上每一张案几。
暖香阁内瞬间被食物的精雅香气填满。
贺寿的浪潮掀起！
按照礼制与亲疏，首先是亲王、郡王等宗室贵胄上前躬身祝寿，献上珍稀贺礼，口中说着福寿康宁的祝词。
老夫人端坐宝座，微微颔首致谢，脸上维持着从容得体的笑意，眼中锐利收束了几分。
接着是九卿重臣、各地督抚的家眷代表……
然后是宇文家直系子弟。
宇文化及作为长子，携四弟宇文惠及等率众儿子辈上前，行跪拜礼：“恭祝母亲寿比南山，福寿双全！”
老夫人看着跪了一地的儿子儿媳，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抬手虚扶：“起来吧，自家人，不必拘泥繁礼。”
宇文成都紧随在父亲之后，携所有弟妹等孙辈，大步上前，在祖母面前三步远站定。
他们自然也行跪拜大礼，不论地位多么超然，孝道永远都是第一位。
宇文成都声音沉稳有力：“孙儿成都，恭祝祖母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老夫人看着这个她最疼爱的，最出众却也最难以捉摸的孙子，目光比看其他人时更复杂深沉。
她微微颔首，眼中有笑意，也有一丝欣慰与一丝更加沉重的忧虑：“好孩子，有心了。”
杨雪霁跪在宇文成都侧后方一点的位置，随众人一同说着祝寿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这身扎眼的红装上。
尤其是那主位宝座上投射而来的目光，如同寒冰般的审视，似乎能穿透那浓艳的色彩看到她的灵魂。
杨雪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她始终垂首敛目，姿态恭顺无可挑剔，与之前的张扬判若两人。
老夫人浑浊锐利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头顶和那身几乎要烧起来的红裙上停留了一息，并未说话，便移开了视线。
但杨雪霁能感觉到，那目光移开前，似乎……在她腰间那枚宇文成都送她的云水纹玉珏位置，若有似无地扫过？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她的脊背……是她多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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