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飘起稀疏的雪。
陈小七站在铺子外的雪地里,怔了很久。
多久没被人这样当面鄙视过了?三年,还是四年?自他于西北立旗称王以来,似乎再没人敢用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话语刺他。
他是难民出身,一路摸爬滚打到今日,骨子里从没真正瞧不起过谁。能和街边小贩为一文钱争半晌,能和骂街的农妇叉腰对嚷,也能和扛货的脚夫挤在长凳上喝一碗浊酒——从未恃强凌弱,以权压人,他向来觉得,人活一世,贵贱不在出身,而在脊梁直不直。
可今天,他却被自己刚刚心动的人,用最直白的话语,划清了“尊卑”。
——“屈尊”“妄想”“无耻”。
幼时他常被人骂,骂他没爹没娘,骂他乞丐种,他从不往心里去。苦难早就教会他:别人骂你,你不在意,骂便只是阵风;你若在意,就等于替别人天天骂自己。
可这一次,他是真的在意了。
气自己昏了头,竟以为她也如自己一般,也喜欢自己。 只论感情无论其它。
更气那一瞬间,自己竟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忘形失态。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波澜已沉了下去。一转头,看见李寡妇正扶着门框,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阿丑,怎么下床了?回去躺着。”他声音有些哑。
李寡妇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慢慢挪回屋里。
陈小七走到桌边,拿起那枚铜质路引,握在掌心。冰凉的,硌手。
旁边那只碧玉小葫芦,他没碰。
这时鼻涕虫呼哧呼哧跑回来,手里攥着几株刚挖的草药,根上还沾着湿泥。
陈小七接过草药,转身去灶间生火煎药。余光瞥见那孩子的小手偷偷摸向桌上的葫芦——
“你敢碰,我就杀了你。”
声音冰冷,甚至没什么情绪,却让鼻涕虫猛地缩回手,小脸煞白。
他见过黄鼠狼不笑时的样子——那是真会杀人的眼神。
陈小七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丢给他:“叫几个人,去坊市收神州地图,越详细越好。不计价钱。”
鼻涕虫接过糖,应了一声,飞也似的跑了。
夜里,李寡妇喝了药,发了汗,精神果然好了许多。
她躺在里间,听着外屋陈小七整理行装的细微声响,心里像被什么揪着。这个男人,医术、厨艺、刀法、见识,样样不像凡人,却肯在这小村子里,照顾她们这些无依无靠的“老弱病残”。
她悄悄把被子往外面被子那块偷偷挪了挪。
外屋动静停了。
陈小七温声传来:“病还没好全,别闹。”
李寡妇鼻子一酸,把脸埋进枕头里,不敢再动。
三日后,陈小七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揣着路引,踏雪往城北去。
雪地里脚印深深浅浅,他走得不快,却一步未停。背影在茫茫雪色中,十三岁那年,他也是背着这样大的包袱,独自去闯“登天梯”。
最后一夜,她终究没忍住。
她脱了衣裳,裸身从背后抱住他。陈小七身子一僵,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替她把衣裳一件件穿好。
“阿丑,”他声音很温和,“床底下的银子,留给你当嫁妆。找个踏实人家,好好过日子。”
“三郎……你是不是嫌我丑?”她眼泪滚下来。
陈小七摇头。
“那……是不是嫌我跟过人?”她哽咽,“我嫁的那痨病鬼,根本不能行房……我身子是干净的。”
“我会在意这些?”陈小七笑了笑,抬手擦掉她的泪,“但我必须得回去。这一路……生死难料。我不想你等,你该有更好的日子。”
李寡妇哭得浑身发颤,却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认识你之后,我这心里……哪还容得下别人?你若不离,我便不弃。此行凶险,我不拖累你……可你记得,有个叫黄三娘的,一直在这儿等你。”
陈小七沉默片刻,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好。我若能回去……必派人来接你——回家。”
包袱里,大半是她连夜烙的饼。一张又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和面时,她的眼泪掉进去,咸的。
她不敢去送他,装睡。只等他走远了,才敢扒在门框边,远远望着那身影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雪雾里。
鼻涕虫攥着陈小七留给他的刀谱草图,守在桌边,眼睛红红的。
桌上,那只碧玉葫芦静静放着。
陈小七交代的最后一件差事:等葫芦的主人回来取。此之前,谁敢碰,杀谁。
水玲珑这几日,没一夜睡得安稳。
一闭眼,不是陈小七嬉皮笑脸喊“美人,这边坐”,就是他炽烈如火的那句“老婆,我可算找到你了”。
今夜辗转反侧间,竟做起梦来。梦里他们在杨浦江畔钓鱼,他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引竿。她钓起一尾黑鲟,兴奋地转身扑进他怀里——
他却忽然敛了笑,眼神一寸寸冷成冰,身影在她眼前淡去、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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