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大捷的尘埃渐渐落定,除了城外那座巨大的、埋葬了数万胡人的“京观”无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城内西北角一片被临时划出的区域,也成为了战后独特的风景——北疆战俘营。
与胡人对待俘虏动辄虐杀、奴役的传统截然不同,北疆的战俘营显得格外“另类”。没有想象中的污秽不堪与绝望哀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压抑惊疑的、异样的秩序。
营寨以坚实的木栅围成,四角设有简易的了望塔,塔上手持劲弩的北疆士兵目光警惕,却并无多少戾气。营内,一排排简陋但足以遮风避雨的窝棚整齐排列,地面虽泥泞,却并无秽物堆积。最让新来的战俘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每日能分到两餐!虽然只是稀薄的粟米粥和少量咸菜,远谈不上饱腹,但在这些早已习惯了弱肉强食、败者失去一切的草原汉子看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仁慈”。
巴图,一个来自黑狼汗国附属小部落“灰雁部”的普通骑兵,便是这三千俘虏中的一员。他被俘时腿部受了箭伤,本以为必死无疑,甚至可能被虐杀取乐。然而,现实却让他茫然。
他被和其他几十个伤俘一起,抬进了一个冒着草药味的帐篷。一个穿着干净布袍、面色温和的北疆医官(实际上是随军大夫和招募的郎中)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然后用小刀剜去腐肉,敷上刺鼻却清凉的药膏,再用煮沸过的布条包扎好。整个过程,没有辱骂,没有折磨,只有专注和偶尔因为弄疼他而低声说出的、他听不懂但感觉是道歉的话语。
“他们……为什么不杀我们?”巴图躺在伤俘营相对干燥的草铺上,看着帐篷顶,用生硬的部落语低声问旁边的同乡。
那同乡胳膊骨折,也被妥善固定着,他摇了摇头,眼神同样困惑:“不知道……他们甚至还给我们吃的。我听说,外面那些没受伤的,每天还要出去干活。”
“干活?做什么?”
“好像是……清理城外的战场,把那些破烂的兵器、盔甲收集起来,还有……挖坑埋尸体,主要是埋他们自己人的。”同乡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他们不让动我们的人,说……说那是‘京观’,是用来震慑的。”
巴图沉默了。敌人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不杀,不虐,还给治伤,给饭吃,只是让他们干活?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几天后,巴图的伤势稍有好转,也被编入了劳作的队伍。他们被士兵押解着,来到城外一片狼藉的战场。看着昔日同伴堆积如山的尸体被草草掩埋成巨大的土丘(京观),而北疆士兵的遗体却被郑重其事地清洗、包裹、运走,巴图心中五味杂陈。
劳作的内容主要是清理废墟,将还能使用的铁器收集起来,运回城内。活不算轻松,但监工的北疆士兵并未随意打骂,只是严格执行着任务。休息时,竟然还会给他们分发饮水。
更让巴图震惊的是,在一次劳作间隙,一个穿着不同于士兵和医官、看起来像是文士的北疆人,带着通译(由归附的胡人或懂得胡语的中原人担任),来到了他们这群休息的战俘面前。
那文士没有拿武器,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他通过通译说道:“诸位,我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疑惑,甚至恐惧。但我北疆王有令,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既然放下兵器,便不再妄造杀孽。”
他顿了顿,环视着这些面带警惕和茫然的胡人俘虏:“让你们劳作,并非折辱,而是用你们的力气,换取你们活命的食物和药品。这很公平,不是吗?在我们北疆,人人都需劳作,方能生存。”
巴图和其他俘虏面面相觑,这番话,他们似乎能听懂,又似乎完全不懂。公平?劳作换取生存?这在草原上,只有部落内部的成员才可能享有,对于俘虏和奴隶,从来只有掠夺和压榨。
那文士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但你们可以看看,我们是如何对待自己人的,又是如何对待你们的。王爷说了,草原上的汉子,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不该白白死在阴谋和毫无意义的仇杀里。你们家中,也有父母妻儿在等待吧?”
提到家人,不少俘虏的眼神黯淡下来,低下了头。战争,无论胜负,带给底层士兵的,永远是伤痛与分离。
“好好干活,遵守这里的规矩,你们不仅能活下去,将来或许还有机会,返回草原,与家人团聚。”文士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甚至,如果你们愿意,北疆也欢迎真正的朋友。在这里,只要遵守律法,勤恳劳作,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能获得土地、安宁,以及……尊严。”
尊严?
这个词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了巴图的心上。他在部落里,作为普通牧民和战士,何曾被人提及过“尊严”?在头人和贵族眼中,他们不过是消耗品和财产。
随后的日子里,类似的说教并非每日都有,但总会时不时地出现。有时是宣讲北疆的律法,强调不得斗殴、不得偷窃;有时是描述北疆普通百姓的生活,拥有自己的田地、缴纳固定的赋税、子女可以上学;有时甚至只是随意地聊天,问问草原上的风俗,说说北疆的趣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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