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殿外荷池的水波,表面平静无痕,底下却暗流潜生。刘睿的日常依旧是吃睡与偶尔被抱出去透气,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注视着自己这处偏殿的目光,似乎比往日多了些。
那是一种混杂着好奇、审视,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的视线。他知道,满月宴上“抓周虎符”的余波,正在缓慢地扩散开来。皇帝那日未曾表态的态度,反而让某些人更加琢磨不定,也更加不安。
这一日,平静被打破了。
殿外传来通传,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调子:“周贵妃娘娘到——”
惠妃林氏正在教刘睿认一个彩色绣球,闻声手微微一抖,绣球滚落在地。她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紧张,随即迅速收敛,整理了一下衣襟,抱着刘睿起身相迎。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惠妃垂首行礼,姿态恭谨。
“妹妹快请起。”一个雍容华贵、带着几分娇媚的声音响起。
刘睿被母亲抱着,视线正好对上走进来的女子。周贵妃约莫三十许人,保养得极好,肌肤白皙,眉眼精致,梳着高耸华丽的飞天髻,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通身气派非凡。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但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目光流转间,自带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她是太子的养母,背后站着盘根错节的文官集团,是这后宫中地位最尊崇、也最具权势的女人。
“听闻三皇子日渐康健,本宫心里也欢喜,特来看看。”周贵妃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姿态优雅。目光随即落在惠妃怀中的刘睿身上,“哟,这就是睿哥儿吧?长得真是眉清目秀,看着就机灵。”
她招了招手,旁边一个宫女立刻奉上一个锦盒。“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一枚长命百岁金锁,给皇子戴着,盼他无病无灾。”
惠妃连忙替刘睿谢恩,让芸香收下。
“来,抱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周贵妃笑道。
惠妃不敢违逆,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刘睿递过去。周贵妃接过孩子,动作看似轻柔,但那修剪尖利的指甲无意(或许是有意)地划过刘睿柔嫩的脸颊,带来一丝微痛的触感。
刘睿心中冷笑,这就开始了吗?
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贵妃头上那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镶嵌着硕大东珠的金步摇。
周贵妃抱着他,口中说着夸赞的话,什么“骨架好”、“眼神亮”,但那双凤目却如同最精细的尺子,在他身上一寸寸丈量、审视,仿佛要透过这婴儿的皮囊,看穿内里的灵魂。
刘睿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探究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他知道,这位贵妃娘娘绝不仅仅是来看看这么简单。她是在评估,评估这个“抓了虎符”的三皇子,究竟是真的无意,还是……有着某种她所忌惮的潜质。
逗弄了片刻,周贵妃似乎觉得无趣,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随手从腕上褪下一只赤金缠丝镯子,那镯子做工精细,边缘却有些锐利的棱角。她拿着镯子,在刘睿面前晃了晃,镯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却略显刺耳的声响。
“睿哥儿,喜欢这个吗?”她笑着,声音依旧娇媚,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试探。她将镯子递近,那尖锐的棱角几乎要碰到刘睿的眼睛。
惠妃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脸色发白,却又不敢出声阻止。
就在那棱角即将触碰到睫毛的瞬间,刘睿动了。他没有像普通婴儿那样被吓哭或躲闪,反而伸出白嫩短小、却异常稳定的手,一把精准地抓住了那只晃动的金镯!
他的动作快而稳,完全不像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抓住之后,他并没有玩耍,而是用力攥紧,那双乌溜溜的、原本应该纯净无邪的眼睛,骤然抬起,直直地看向周贵妃!
那一瞬间,刘睿刻意没有完全收敛源自灵魂的冷静,甚至调动了体内那丝微弱的霸王之力,凝聚于目光之中。
那不是婴儿的好奇,更不是懵懂。那是一种沉静,一种洞悉,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周贵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只觉得那孩子的目光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清晰地映照出她自己此刻带着试探与算计的倒影。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雍容的皮囊,直视她内心的那点阴暗。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让她手臂上的汗毛都微微立起。
这……这绝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眼神!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发现那孩子的手攥得出奇地紧,她竟一时没能挣脱。这小小的对抗,更坐实了她心中的惊悸。
“咯咯……”刘睿就在这时,突然松开了手,重新变回那个无害的婴儿,对着周贵妃露出了无齿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他只是本能地抓住了一个亮晶晶的玩意而已。
周贵妃猛地收回手,将金镯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变得有些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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