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长江瓜洲段江面。
时值初夏,江风带着湿暖的水汽,吹拂着水寨码头上林立的旌旗。与往日单纯的军事戒备不同,今日的瓜洲水寨,多了几分刻意营造的、不动声色的威仪。一队队身着崭新深蓝色军服、手持燧发铳的锐士营士兵,沿码头肃立,队列严整,鸦雀无声,唯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更远处,几艘经过改造、配备了新式“迅雷”炮的战船,在江心游弋,黑洞洞的炮口虽未直指来船,但那森然的威慑力却弥漫在整片江域之上。
林慕义并未亲自到码头迎接,而是坐镇帅府。负责迎接的,是民政总署署理陈忠与总参谋部副长李贵,一文一武,规格既显重视,又不失身份。
午时刚过,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缓缓驶入瓜洲水域。为首的是一艘装饰华丽的楼船,船头飘扬着一面硕大的“左”字帅旗,其后跟着数艘护卫舰和装载物资的货船。正是左梦庚的“劳军”船队。
楼船靠岸,踏板放下。一名年约二十七八、身着锦袍玉带的青年,在一众甲胄鲜明的将领和文士幕僚的簇拥下,昂首步下船来。此人面色白皙,眉眼间带着几分与其年龄不相称的倨傲与酒色之气,正是宁南侯左良玉之子,左梦庚。
他目光扫过码头肃立的军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这些士兵与他平日所见的官军或左家军截然不同,没有交头接耳,没有松散随意,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唯有眼神中透出的那股子冷冽,让他这个见惯了厮杀场面的人,心头也微微有些发紧。
“左少将军一路辛苦!”陈忠上前一步,拱手为礼,语气不卑不亢,“在下江北民政总署陈忠,这位是总参谋部李贵将军,奉林制置使之命,特在此迎候少将军。”
左梦庚收敛心神,脸上堆起略显浮夸的笑容,拱手还礼:“有劳陈署理、李将军亲迎,梦庚愧不敢当!久闻林制置使威名,江北将士用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说话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些士兵手中的燧发铳和远处江心的战船。
寒暄已毕,陈忠引路,一行人离开码头,前往帅府。沿途,左梦庚及其随从看似随意观赏,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看到街道整洁,市面虽不繁华,却秩序井然;看到往来士卒精神饱满,号令严明;更看到一些工匠模样的人,在一些挂着“农研所”、“匠作学堂”牌子的建筑内外忙碌。这一切,都透着一种与武昌、与南京、与任何他们熟悉的城市截然不同的气息,一种紧绷而充满生机的气息。
帅府之内,格局简朴,却自有一股森严气象。林慕义并未在正堂接见,而是在一间较为宽敞的偏厅设宴。厅内布置简洁,没有过多的古玩珍奇,唯有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江北舆图,以及两侧书架上垒放的各类文书卷宗,无声地彰显着此地主人的志趣。
左梦庚步入厅内,见到端坐主位的林慕义,心中又是一动。这位名震江北的“林制置使”,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面容俊朗,眼神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喜怒,只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袍,并无甲胄在身,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左少将军,请坐。”林慕义起身,微微颔首示意,语气平淡。
“制置使阁下!”左梦庚连忙上前,依足了礼数,“家父时常提及制置使力挽狂澜,坚守淮安,乃我大明擎天之柱,梦庚仰慕已久,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左侯爷过誉了。”林慕义淡然一笑,伸手请左梦庚及其主要幕僚入席,“江北偏隅之地,勉力支撑,不敢当擎天之誉。倒是左侯爷坐镇武昌,控扼长江上游,才是国之干城。”
宴会开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双方言谈看似热络,实则机锋暗藏。左梦庚先是代表其父,对林慕义“屡挫虏锋”表示钦佩,又对江北新政“气象一新”啧啧称奇,随后话锋一转,开始大倒苦水。
“……制置使有所不知啊!”左梦庚放下酒杯,脸上露出愤懑之色,“如今朝廷,奸佞当道!马士英、阮大铖之流,只知道结党营私,排挤忠良!家父一心为国,却屡遭猜忌,粮饷克扣,功赏不公!长此以往,岂不令忠臣义士寒心?”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林慕义的反应。
林慕义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箸菜,神色不变:“朝中之事,慕义远在江北,不便置喙。然,左侯爷忠心为国,天下共知。如今北虏未灭,正当上下同心,共御外侮才是。些许小人作梗,相信陛下圣明,自有公断。”
他这话滴水不漏,既未附和左梦庚对马、阮的指责,也未对朝廷流露出丝毫不满,反而抬出了“共御外侮”和“陛下圣明”的大义名分。
左梦庚碰了个软钉子,却不气馁,又道:“制置使所言极是!正因需共御外侮,家父才命梦庚前来,一是仰慕制置使风范,二也是想与制置使商议,这上下游之间,能否……更为呼应?譬如,这粮饷漕运,互通有无;又如,这虏情动向,及时通报。若能如此,则长江一线,固若金汤,北虏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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