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其带来的影响却已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江北新政的肌体上激荡起更深层次的涟漪。军事上的胜利,固然振奋人心,但林慕义深知,真正的根基在于乡土,在于那千百年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亿万农户。唯有将新政的恩威,真正渗透到田埂地头,让最底层的百姓尝到甜头,看到希望,这“培元”之策才算落到了实处。而“清丈”之后,紧随其后的“分田”,便成了检验新政成色的试金石。
江都县,邵伯镇。
昔日陆家庄园的朱门大户早已贴上了官府的封条,门前石狮依旧,却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萧瑟。庄园外,原本属于陆家的大片良田,此刻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田埂上插着新制的木牌,上面用朱漆写着编号、亩数以及即将承佃农户的名字。数以百计的农户,男女老幼,如同过节般聚集在田头,他们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忐忑,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县令韩承业与主事方允,亲自在此主持“分田”仪式。没有香案,没有祭文,只有一张临时搬来的木桌,上面摊开着新编的鱼鳞册和一份份按着红手印的佃契。
“……依照《江北招讨制置使司垦殖令》,原陆文德逆产田亩,共计两千三百七十五亩,经清丈核实,现按‘计口分田,永佃减赋’之策,分授予原陆家佃户及本镇无地、少地之贫民!”韩承业的声音洪亮,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农户耳中。
“每户按丁口多寡,分田五至十五亩不等!承佃之后,只需按新定税则,缴纳田赋,免除一切旧有苛捐杂税、力役!佃权永固,非触犯律法,官府不得随意收回!尔等可听明白了?”
“听……听明白了!”人群中爆发出参差不齐却异常响亮的回应,许多老农激动得浑身发抖,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泪光。永佃!减赋!这对于世代被沉重地租和徭役压得直不起腰的他们而言,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现在,念到名字者,上前画押,领取佃契!”方允拿起名册,开始高声点名。
“赵老栓!家中五口,分田十亩!”
“李二狗!家中三口,分田六亩!”
“周寡妇!家中两口,分田四亩!”
被念到名字的人,如同被天大的馅饼砸中,晕乎乎地挤到桌前,在那份他们大多不识字、却代表着身家性命的佃契上,郑重地按下鲜红的手印,然后从官吏手中接过那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住了全家的命根子。有人当场就跪了下来,朝着韩承业和方允的方向磕头,被连忙扶起。
“是林青天!是林制置使给了咱们活路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捧着佃契,老泪纵横地嘶喊着。
“对!是林青天!”
“以后咱们就给林制置使种地!缴皇粮!”
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林慕义“林青天”的名号,在这一刻,伴随着即将到手的土地,深深烙印在这些质朴农户的心中。
然而,阳光之下,必有阴影。就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不远处,几双阴冷的眼睛正透过人群的缝隙,死死盯着这“大逆不道”的一幕。他们是镇上的几家小地主,以及几个与陆家沾亲带故、在清丈中也损失了不少隐匿田产的乡绅。看着那些昔日在他们面前卑躬屈膝的泥腿子,如今竟要和他们一样成为“田主”(虽然是佃权),一种混合着嫉妒、愤怒与恐惧的情绪在他们心中燃烧。
“韩县尊真是好手段啊!”一个穿着绸衫、面色阴沉的中年人,阴阳怪气地低声对同伴说道,“拿陆家的田,收买这些穷棒子的心。今日能分陆家的田,明日是不是就要分你我的田了?”
“哼,我看他们是得意忘形了!”另一人冷哼道,“这般胡来,简直是动摇国本!等着瞧吧,有的是人看不下去!”
他们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悄然隐没在人群的欢呼声中。
分田的喜悦,同样伴随着巨大的压力,传导到了瓜洲的军政核心。
淮安,临时帅府。
黄得功看着麾下几名将领送来的密报,眉头紧锁。密报中反映,部分出身地主乡绅家庭的军官,对瓜洲方面推行的“分田”之策颇有微词,认为此举“夺富济贫”,有违“圣贤之道”,恐引得天怒人怨,甚至有人私下里抱怨黄得功“过于顺从林制置使”。
“大帅,下面有些弟兄……心里不踏实啊。”一员心腹将领小心翼翼地禀报,“这田一分,许多乡绅故旧都找到他们,言语间颇多怨怼,长此以往,只怕……军心不稳。”
黄得功将密报重重拍在桌上,沉声道:“糊涂!什么是天怒人怨?让那些苦哈哈的百姓有田种,有饭吃,这才是顺应天意!什么是圣贤之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百姓活不下去了,这社稷还能稳吗?至于那些乡绅的田……那是逆产!是陆文德通虏资敌的证据!拿逆产分给百姓,有何不妥?告诉下面的人,都把眼睛擦亮些!如今这江北,是谁在支撑大局?是林制置使!是新政!谁敢在这个时候拖后腿,搬弄是非,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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