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一行人,如同惊弓之鸟,在初春荒芜的华北平原上昼伏夜出。身后的北京城已化作天际一抹暗淡的红痕,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如影随形。清军的游骑小队像梳子一样反复篦过官道和大的村镇,他们只能避开一切人烟,专拣最偏僻、最难行的小路。
食物很快告罄。干粮在亡命奔逃中丢失殆尽,只能靠挖些勉强辨认的草根,偶尔设下简陋的套索捕捉田鼠野兔果腹。受伤队员的伤势在缺医少药和持续奔波中恶化,高烧不退,最终在一个寒冷的黎明前悄无声息地断了气。王五默默将他埋葬在一处向阳的土坡下,连块像样的木牌都没能留下。
袁继咸的状况也令人担忧。年事已高,又经诏狱酷刑和此番惊吓颠簸,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全靠王五和剩下两名队员轮流背负搀扶。昔日朝廷大员的威仪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枯槁老人。
“水……咳咳……”袁继咸在王五背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一名队员急忙递上水囊,里面只剩下最后几口混浊的泥水。王五抿了抿干裂起皮的嘴唇,将水小心地喂给袁继咸。
“大人,坚持住,就快到了。”王五的声音低沉沙哑,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快到了”是安慰还是奢望。放眼四周,依旧是望不到头的荒丘和枯草,吴庄堡远在数百里之外。
然而,命运的转折有时就藏在最深的绝望里。就在他们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准备冒险靠近一个村庄寻找食物时,前方探路的队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爬了回来。
“五爷!前面……前面有我们的人!是‘癸字’暗线的接应点!还在!”
王五精神猛地一振!“癸字”暗线是通往顺德府秘密据点的最高保密等级路线,沿途设有数个极其隐秘的接应点。北京陷落,天下大乱,他本以为这些外围据点早已失效或暴露。
那是一个隐藏在废弃砖窑深处的窝点,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瘸了一条腿的老驿卒看守。当王五对上一长一短、带有特定韵律的敲门暗号后,破旧的木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
老驿卒看到王五几人如同野人般的模样,先是警惕,待验看过王五出示的半块蛇纹令牌后,浑浊的老眼里顿时涌出泪水。
“天爷……你们……你们是从京城出来的?”老驿卒声音颤抖,急忙将他们让进昏暗的窑洞,又手忙脚乱地端出珍藏的粟米饼和一小罐咸菜,甚至还有半壶浑浊的土烧酒。
热食下肚,土烧酒滚过喉咙,一股久违的暖意才重新回到王五几人几乎冻僵的身体里。袁继咸也缓过一口气,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多了几分生气。
“老哥,北京……真的没了?皇上他……”老驿卒小心翼翼地问,脸上带着恐惧和最后一丝期盼。
王五沉默地点了点头,撕咬着坚硬的粟米饼,没有多说。窑洞内陷入死寂,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老驿卒呆呆地坐在那里,许久,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世道……终究是来了……”他喃喃道。
在这个接应点,王五他们得到了宝贵的休整和补给。老驿卒拿出了珍藏的金疮药,为受伤的队员重新处理了伤口,又给他们指点了接下来一段相对安全的路线,并告知了下一个可能还在运作的接应点位置。
“往南走,过了顺德府,情况可能会好些,但也乱得很。官兵、流寇、还有各地自己拉起来的团练,鱼龙混杂,你们要千万小心。”老驿卒叮嘱道。
再次上路时,虽然前路依旧艰险,但希望的火苗已经重新燃起。有了相对准确的地图和补给,他们的速度快了许多。
几天后,当他们终于踏入了振明军实际控制的边缘区域,看到第一个飘扬着振明军日月浪涛旗的哨卡时,饶是王五这样心硬如铁的汉子,鼻尖也忍不住一阵酸涩。
哨卡的士兵警惕地拦住了他们这支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的队伍。但当王五再次亮出那半块蛇纹令牌,并嘶哑地说出“吴庄堡,林教官”六个字时,士兵的脸色立刻变了,肃然起敬。
消息被快马加鞭送往吴庄堡。
当林慕义亲自带人赶到这个前沿哨所,看到如同野人般、却腰背依旧挺直的王五,以及被他小心翼翼搀扶下马、虽然憔悴但目光已恢复清明的袁继咸时,他紧蹙了数日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了一些。
“回来就好。”林慕义上前,用力拍了拍王五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他转向袁继咸,郑重地行了一礼:“袁大人,一路辛苦。振明军林慕义,恭迎大人。”
袁继咸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气质沉凝、目光锐利的年轻人,想起京城陷落前听到的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又感受着这乱世中难得一见的秩序和力量,百感交集,喉头哽咽,最终只是深深还了一礼:“林将军……国破山河在,老朽……惭愧!”
没有过多的寒暄,林慕义立刻安排人护送袁继咸和王五等人返回吴庄堡医治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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