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的夏日,暑气渐炽。豫东大地在兵乱与苛政的双重蹂躏下,民生凋敝,十室九空。然而,在吴庄堡及其影响力所及的狭长区域内,一种迥异于外界的秩序,正在艰难地萌芽、扎根。
堡内堡外,最大的变化来自于土地。被战火蹂躏荒芜的田地上,重新出现了劳作的身影。振明军控制的“屯田点”已增至七个,分布在水源尚可、地势相对平缓之处。每个屯田点由一名老兵或识文断字的流民担任“屯长”,管辖着数十户到上百户不等的流民或归附的当地贫农。
他们耕种的,不再是传统的小麦或粟米,而是去岁林慕义大力推广、今春又补充了种薯的甘薯。这种作物不挑地,耐旱,产量高,虽然口感粗粝,却是填饱肚皮、应对饥荒的利器。屯长们按照林慕义编写的、图文并茂的《甘薯栽种要略》,组织人手起垄、扦插、除草,虽手法生疏,却透着一股求生的认真劲儿。
林慕义时常轻装简从,巡视这些屯田点。他并非走马观花,而是会蹲在田埂上,捏起一把土仔细察看墒情,拨开藤蔓查看块茎长势,甚至亲自示范如何正确翻藤。他身上没有多少官威,与屯长和农户交谈时,问的是具体的困难:水源够不够?有没有牲畜粪肥?附近可有宵小骚扰?
这种务实到近乎琐碎的关注,让原本惶惑不安的流民和心存疑虑的本地农户,渐渐安下心来。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谁能让他们活下去,谁能让他们看到秋收的希望,他们就认谁。
“林教官说了,这甘薯收了,除了留足口粮和种子,剩下的,咱们可以自己留着,或者按市价卖给堡里换盐铁!”一个屯长站在田头,对围拢过来的农户们大声宣布,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这条政策,打破了明末常见的无偿征调或低价和籴,给了生产者最直接的激励。
民心,就在这一垄垄不起眼的甘薯藤蔓下,悄然凝聚。
与此同时,王五构建的情报网络,如同蛛网般向着更广阔的区域延伸。他的触角不仅探向流寇盘踞的睢州、窥伺开封官府的动向,更借着商队的名义,向北渗透,密切关注着宣大方向的任何风吹草动。
一份份密报被送到林慕义案头:
“……罗汝才退据睢州后,深居简出,大肆拷掠城中富户以充军资,麾下头目因分赃不均,屡有龃龉……”
“……开封副将张尔猷,近日频繁宴请士绅,似有募勇自保之意,对我部在城外活动,仍持默许姿态……”
“……北线确凿,建奴贝勒岳托率精骑五千,已至张家口外百里,宣府总兵告急文书一日三发……”
最后一条消息,让林慕义目光骤然锐利。岳托,皇太极麾下骁将,他的出现,绝非简单的骚扰。结合之前杨嗣昌一党推动“议和”的动向,山海关内的暗流,恐怕已汹涌到了临界点。
而来自京师的密报,则揭示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曹化淳设法递出的消息称,杨嗣昌联合几位科道言官,再次上书,弹劾林慕义“擅权跋扈”、“私设税卡”、“结交匪类”,并隐晦提及振明军战力“恐非朝廷之福”。这一次,攻击的矛头更加尖锐,直指林慕义拥兵自重的核心。
“他们这是要逼皇上表态啊……”陈忠看过密报后,忧心忡忡。
“不是逼皇上表态,”林慕义冷笑,指尖敲打着那份来自北方的军报,“是有人想‘议和’,就得先清理内部不和谐的声音,比如我们这支不太听话的‘跋扈镇将’。”
他看得分明,杨嗣昌等人的攻讦,与北方的军事压力,是同一盘棋上的两步。若能借此机会削掉他林慕义的兵权,或至少大幅限制其发展,那么朝中主和派推动与后金妥协时,来自军方(哪怕只是他这支非典型军方)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王五问道,“是否要在京中加大活动,联络清流,上书辩驳?”
“不必。”林慕义摇头,“清流空谈,于事无补。杨嗣昌敢如此,必是揣摩透了圣意。皇上此刻,最关心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边关能否守住,流寇能否平定,以及……兵权是否稳固。”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卒。阳光下,新列装的几十支铋合金燧发铳铳管幽暗,与旧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新旧交织的图景。
“我们最好的应对,就是让皇上看到,我们不仅能打,而且不可或缺;让杨嗣昌之流看到,动我们,代价他们付不起。”
他转身,下达命令:
“第一,将我们缴获罗汝才部分军资、以及近期剿匪斩获的首级,挑选一批,连同为皇上、为朝廷贺捷的奏表,大张旗鼓送往京师。功劳,要分给曹公公,分给‘皇上天威’,我们只占‘将士用命’。”
“第二,以‘协防地方、以备北虏’为由,请开封府行文,准许我们在控制区内‘酌情’招募乡勇,补充缺额。姿态要低,理由要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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