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棉线仔细地缠绕在饼模边缘那道被阿木修补过的裂缝上,让火苗小心地、远远地燎烤着线身。艾草的清苦气味混着饼模上残留的红糖焦香,慢慢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像一缕游丝,飘向那团冻结的霜气。“阿木那时候,线绕了三圈才说够紧,还嘟囔,‘张叔,绕紧点,面才不漏’。”老张头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几乎不像是对旁人诉说的沙哑,“现在,我用你补模子的线,给你没见过的‘念’,煨煨这身冻透了的霜,让那饼……能递出去。”
烘热的棉线贴上冰冷的霜面,没有激烈的声响,只发出一种细微的、如同积雪缓缓沉入热汤的“滋滋”声。霜层开始软化、消退,旧棉服口袋的轮廓显现出来,里面果然躺着那块麸皮饼干,连上面的指印都依稀可辨。霜里的女人影子动了,那只僵硬的手变得柔软,缓慢而坚定地向前伸去,远处,那个蹲着的孩子影子也站起身,小跑过来,接过饼干,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孩子脚上的鞋,破了个洞,和阿木当年脚上那双,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棉线被烤得微微发烫,老张头用手指摸了摸饼模上那道被棉线填满的裂缝,纹路清晰,依然牢固。他忽然想起去年最冷的那天,阿木缩着脖子,棉裤膝盖处破了个大口子,他当时一边和面一边说,“等明天日头好点,给你补上”,可第二天,阿木就跟着队伍去了时间尽头,再也没回来。“阿木,”他对着空气,也对着那缠绕着微弱暖意的藤丝,喃喃道,“叔现在,也会用你教的法子,暖别人的念了。”话音落下,一缕原本匍匐在货架上的藤丝悄无声息地延伸过来,轻轻缠了一下他的手腕,那触感,像极了阿木以前安慰他时,笨拙拍他肩膀的力道。
苏夜走到那个铁皮饭盒旁,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磨得边缘圆润光滑的铜顶针。这是母亲的遗物,顶针内侧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小坑,是母亲常年织补,用针尾一次次顶压留下的印记。她把织梭放在饭盒边,将顶针套在食指上,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饭盒的盖子。“叮”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和她记忆中母亲在灯下,用顶针轻敲布边对齐纹路的声音,奇妙地重合了。
“妈,”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你总说,好东西分着吃,味道才好,热粥尤其要趁热分。”她引导着蓝布丝,让它绕过温热的铜顶针,再轻轻覆在冰冷的饭盒上,丝线上流淌的淡蓝光晕,一点点渗进致密的霜层里,“你教我织的‘暖纹’,我用上了,你教我分暖的道理,我也一直记着。”
顶针散发出的、带着体温和记忆的微光,渗入霜层的速度很慢,仿佛这里的遗憾格外粘稠,格外沉重。过了好一会儿,饭盒里那点干涸发黄的粥渍,竟开始泛起极细微的热气,带着小米粥特有的温润香气,和苏夜记忆里母亲清晨煮粥的味道别无二致。霜气里,那个捧着饭盒的男人影子(现在能看清他同样穿着破旧的军装)动了起来,他将饭盒递向身旁一个胳膊缠着脏污绷带的战友,那战友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接过饭盒,没有自己先吃,而是用没受伤的手舀了一勺,又递回给男人。
粥的热气混合着香气,袅袅飘到苏夜面前,她摩挲着顶针内侧那些熟悉的凹坑,想起母亲离开的那个清晨:灶上的小米粥刚煮好,盛了两碗,一碗是自己的,一碗是母亲的,可母亲还没来得及坐下喝一口,就接到了必须立刻赶往时间桩的通知。“妈,”一滴温热的泪珠从眼眶滚落,滴在冰凉的铜顶针上,没有冻结,反而被那微光烘成了一颗更小的水珠,顺着弧面滑落,滴在饭盒盖上,“我现在,也会把粥分给别人暖了,就像你教我的那样。”饭盒盖极轻微地响动了一下,像是某种遥远而慈爱的回应。
小石头蹲在玩具车旁,把断笔芯贴在布偶缺失耳朵的地方,又掏出那块画着小太阳的橡皮,像擦错字一样,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厚厚的霜层。橡皮擦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墨痕,是断笔芯里残存的墨,勾勒出他画的那个小太阳的轮廓。“阿木哥教我的,擦错字要轻,不然纸会破,”他一边擦一边小声念叨,气息在冷空气中结成白雾,“擦霜也得轻,不然布偶会疼的。你看,我把太阳光擦上去,布偶就暖和了。”
带着墨痕的橡皮屑沾在霜上,那一片的霜似乎融化得快了些。布偶缺失耳朵的地方露了出来,里面的粉色棉絮,和他画的小太阳颜色意外地相似。霜里的小男孩影子动了动,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布偶,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女孩,这次,他没有犹豫,抱着布偶快步走到对方面前,直直地递了过去。小女孩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接过布偶紧紧抱住,然后把自己身边那辆歪轮子的玩具车,用力推到了男孩面前。车的轮子虽然歪斜,却在冰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生涩但持续的转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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