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记忆从不需刻意回想,它如同余温,总在某个清晨悄然漫上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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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城后山的记忆土壤浸润在淡金色的光晕中。
曾被忆蚯钻掘得凹凸不平的地表,现已覆上一层细密新草。草叶尖端悬着露珠,每一滴内部都凝结着微小的记忆晶片——那是阿木埋下的核心记忆正在“苏醒”。十余名新穹市的幸存者蹲伏在草丛间,以指尖轻触露水,有人落泪,有人微笑:泪水为记起的、家人化作空壳的痛苦而流;笑容为找回的、自己姓名背后的温度而绽。
阿木坐在中央的玉兰树下,手握半截铅笔,正于一块光滑的记忆结晶板上描画。他衣襟沾泥,左臂缠着布条(是与焚城守卫冲突时所伤),目光却清亮如星。见无(陈默)与苏夜搀着苏烈行来,他立刻跃起,举着结晶板奔近:“无先生!苏姐姐!看!这是我绘的‘根脉图’!”
结晶板上,铅笔勾出无数蜿蜒细线,每一条尽头都缀着微小光点——是他凭记忆感应绘就的“核心记忆分布图”。最明亮的光点旁,简笔画出一个穿白大褂的女性身影,旁注“苏阿姨”:正是苏清瑶残存的核心记忆碎片,它静伏于土壤中,如一颗正扎根的种子。
“她在等苏姐姐。”阿木指着光点,口吻似个小大人,“昨夜它一直闪烁,我用笔尖轻触,它便偎上来,似我从前养的那只猫。”
苏夜俯身,指尖轻落于光点之上。光点倏然亮起,淡金光流沿指而上,于她掌心凝成半片玉兰花虚影——与母亲曾为她编织的花环上的花瓣一模一样。她未言语,只将喉间那句“谢谢”无声咽回。有些温度,无需言谢,只需铭记。
苏烈立于后方,望着这片流金土壤,又看向无(陈默)手背上已完整的齿轮印记,目光复杂如揉皱的纸页。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递予无(陈默):“这是……清瑶留给你的。”
布中是一枚巴掌大的齿轮模型,金属质地,边角已被摩挲得温润——是灾变前的旧物。底座刻一“默”字,与红夫人衣角“瑶”字笔迹同源。无(陈默)握住模型,齿轮疤痕泛起暖意,不似以往灼烫,倒似被人长久捂在心口的温存。他未问“清瑶是谁”,也未问“为何予我”,只将模型收入风衣内袋,贴于心口。
“红夫人未说谎。”苏烈忽然开口,嗓音较暗室中更哑几分,“稳定器确是清瑶所造,用以……补全你的齿轮。但她未言尽。补全齿轮非为启动吞噬器,是为让你能‘执掌’吞噬器。”
他顿了顿,望向土壤中苏清瑶的记忆光点:“灾变前,清瑶发现记忆进化计划将失控,便暗中造出吞噬器作‘制刹’。然启动制刹需‘钥匙’——即你的齿轮印记,与阿夜的恒念根。红夫人……她是清瑶的学生,灾变时被污染记忆吞噬半条性命,清瑶将部分记忆予她,才换得她存活。”
无(陈默)蓦然想起红夫人身躯破碎时,那些浮空的记忆碎片——扎马尾的女孩挽着苏清瑶的手臂撒娇,唤着“老师”;实验室中,苏清瑶持齿轮模型教她辨认纹路,轻语“此乃阿默的印记,日后你需代我护他”。原是“老师”,非是“清瑶姐”。
“她为何要篡改吞噬器程序?”苏夜突然问。她掌心玉兰花瓣的虚影尚未消散,“她恨老师?”
“不恨,是惧。”苏烈长叹,眼中血丝渐淡,“清瑶予她记忆时,一并将‘记忆污染的预兆’传给了她——她得见未来,见得若不彻底‘清空’世人核心记忆,污染必将再度爆发。她认为唯有令众人皆成‘无根之壳’,方可存活。”
此言让四周空气一滞。草间的幸存者们皆停动作,有人无意识抚上心口——那里装着刚寻回的核心记忆,有痛有暖,却让他们首次感到“自己真切活着”。
“那她最终为何……”苏夜未尽之言哽在喉间。她想起红夫人消散时,那些记忆碎片中闪过的茫然,不似落败的不甘,反似……如释重负的坦然。
“因她见到了‘另一种可能’。”无(陈默)蓦然开口。左手红光于掌心聚成光球,映出红夫人最终消散的画面——她的记忆碎片在焚忆火中灼灼发亮,未有挣扎,反似向苏清瑶的记忆光点躬身致意,“她非是被吞噬器剥离记忆,是自愿将记忆‘归还’于老师。”
阿木忽然指向天空:“快看!”
众人抬头,但见焚城方向飘来无数淡金光点,如风拂星子。那是暗室中被封存的“焚城秘忆”,未焚于火,反循记忆土壤的光流飘来——苏清瑶的记忆正在“引渡”它们归家。
光点落入土壤,瞬息被新草吸纳。草叶愈发茂密,露珠愈发明亮,空气中漫开淡淡玉兰芬芳,正是苏清瑶记忆中的气息。
“她在补全焚城的‘根’。”苏烈声音微颤,望着漫天光点,蓦然掩面——那些光点间,有他当年私授顾老狗纯净记忆锚点的场景;有他目送苏清瑶被顾老狗带走,却因畏惧焚城动荡而未阻拦的刹那;还有他在暗室中对苏清瑶的记忆结晶低语,说“待阿夜再大些,我便告知她一切”的画面。
无(陈默)目光越过人群,落向远方烬土的地平线。天际仍浸染灰紫,边缘却已透出淡蓝——是记忆银行方向飘来的核心记忆光点,正朝这片土壤汇聚。红夫人的“预判”或许无错,污染可能重临。然此刻,凝望这片流金土壤,他忽觉即便灾厄再临,这些执守“根”脉之人,大抵亦能寻得新生之路。
苏夜行至他身侧,递来一块洁净的记忆结晶板——是阿木方才作图所用。她未言语,只以指尖于板上画下一枚小小齿轮,旁添半片玉兰花瓣。
无(陈默)微微一笑——这是他苏醒后首度展颜,极淡,却令黑眸染上微光。他接过晶板,以指尖红光在齿轮与花瓣间勾连一线,将二者系在一处。
风过玉兰树梢,叶声簌簌,如人轻笑。土壤中的核心记忆光点齐齐明亮,连绵成一片金色光海。阿木举着半截铅笔,在金光中奔跑跳跃,口中哼着不成调的谣曲——是苏清瑶昔日教予红夫人的摇篮曲,今被记忆土壤悄然记下,正无声渗入每个“有根”之人的心底。
无(陈默)轻触心口的齿轮模型,那里的余温恰好。他知晓,记忆尚未归来,然似乎已不再急切。总有事物重于记忆——譬如此刻掌中晶板的微凉,身旁苏夜指尖的暖意,以及远方土壤之上,那片连遗忘都无法抹去的金色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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